《第二次葬礼》第6章


“为什么?是有保密条例么,这种东西——”
“那是人类还不能涉足的领域,否则世界会脱轨的。而且——”曹谨衍停下脚步抬头看天,可惜他除了一片铅灰色和边缘的高楼,什么都看不到。“那是十分深远的、无从解脱的孤独。”
邬长海思考了一下,问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死,会有什么后果。”
“严重到我不死不行的后果。”曹谨衍这么回答,就像是说着别人的事一样,“说到底我是一个脆弱和自私的人,为了不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应有道路的阻碍,为了自己不变成一个罪人,我宁可伤害身边的人。你看,我就是这么可悲。”
邬长海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能做的只有陪身边这个可悲的人走下去。
大学的某个周末,他横穿整个校园找他消磨时间,两个人一起打瘟疫公司。曹谨衍也是这么一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表情对自己说:“如果这个城市真的爆发了瘟疫——无法治疗的那种,而我有相应的权力,我会果断地选择封锁所有道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这里夷为平地。无论这里有我的谁,我唯一‘人道’的做法就是给大家留下告别和写遗书的时间,绝对没有谁能带着病毒活下去。怎么,我简直像个人渣吧?”
现在回想起来,邬长海觉得那时候曹谨衍笑的比哭更让他难过。
大学一般对外开放,两人又是校友,很轻松地踱进校园,坐在校道旁的长椅上。
邬长海的气已经消的差不多,心态平静地继续提问:“你的想法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既然决定好了我也不打算阻挠你。现在,你就说说之前提到的空间悖论是怎么回事。”
曹谨衍表情松动了许多,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既然我在你面前,也就说明现在的时间是在我死之前,对你来说是五天前。但是没那么简单——你能确定现在的正确日期吗?”
“什么意思?”邬长海掏出手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手机上显示日期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他跑到附近的店铺旁,看着陌生的人们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但每一处都仿佛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的时刻。看不到日历;询问他人时,对方就如同系统故障般机械地转移了话题。
“这、这是什么回事”
曹谨衍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图,闻言抬头笑了起来。他示意邬长海去看他画的图——呈数学符号中“∝”形状,又像是没有转折处棱角的“又”字。曹谨衍蹲在长椅旁敲着地忍笑说:“邬长海同学请听好,曹老师要开始上课了。”
邬长海实在找不到东西砸他的头,只好狂躁地揉乱他的头发。
“说是悖论,因为我们两个本来不应该同时出现。你回来是为了参加我的葬礼,相当于你的存在杀死了我。而对你来说的‘五天前清晨’是我死亡的时间,这没错。我说过‘世界是单行道’,时间作为一个矢量是单向前进的。但是,要是时间轴在某处画了个圈出现了重叠的部分呢?看看这个交汇点,也就是时间轴重叠的地方——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一天。第一次到这一点还是正常的,顺着它往下的第二天,才是我死亡的时间;但是第二次经过这个点时,就形成了不同时间点的重叠。也可以这么说:时间本来是不会中断的,但有24个小时被硬塞了进来。所以我们两个,靠的这么近,却处在不同的时间点。”他用树枝敲着图,不时抬头看看邬长海的表情,待他消化了继续往下说。“这其实算是个bug,但也算在这个必然道路之内。这一天你无法用任何方式表达其正确日期,因为它本来不存在啊。而且注意到这个情况的‘人类’,只有你我。”
说到这,曹谨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邬长海说:“把我家钥匙拿出来。”邬长海马上明白了:自己手上的这把。曹谨衍开门用的那把。同样的钥匙,同时出现在两个人手上,这边是这个悖论最好的证明。
“其实不止两把。”
“什么?!”
“还有第三把——其实还是同一把,在我姐的手上。但是她处于悖论之外的时间里,所以我们接触不到。我说过了吧?‘这个悖论是世界为我创造的,也是我为你创造的。’我最后还是逃不过死亡;悖论里的‘其他人’只是现实的投影,什么都不会留下;受到影响的人——只有你。”说罢,他掏出自己的钥匙,往空中抛去。
诡谲的现象出现了。钥匙在飞到一定高度后,突然如被慢放,陷入了黏稠的时空里,缓慢地在半空中移动着,带出肉眼几乎可见的立体的涟漪,扭动形成近乎冻结的漩涡。“你看,扭曲了。”
“……厉害……”邬长海一脸震惊地看着。“不拿下来吗?”
“不用管它。它会自动被悖论‘消化’掉的,你的那把也是,只是没那么快。你那个可别扔啊,回我家的时候还要用的。”看着邬长海收起钥匙后,曹谨衍接着说,“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个悖论空间出现的目的——消除这个悖论本身。而解决这一切的途径,就是我的再次死亡。从你六点多经过我死亡地点开始,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这个重叠的过程是缓慢渐变的,所以一开始还有我的葬礼。虽然你被拉进来,但完全没事。在这24小时——现在还剩下不到16个小时,只要最后我再死一次,这个不存在的空间就会马上消失,你刚路过我死的地方,而我真正的葬礼还没有开始。”
“听起来还真是高大上……说实话刚才我还觉得挺可怕的,但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也在这。”邬长海笑着回应他。
“其实我知道的也就到这了。”
“诶?”
曹谨衍叹了口气,望着半空中漩涡里逐渐扭曲了形状,正一点点消失的钥匙,无奈地对邬长海说:“如果我还是个纯正的活人,那个大图书馆爱进就进;但是现在不行。我现在知道的是之前‘特意了解过’的东西;在这一天里,除了知道一些特意去了解过的东西,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说实话剩下这十几个小时会发生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
邬长海无奈地打断他拖长的尾音:“对我这种凡人就别故弄玄虚了吧。”
“……好吧那我接着说。比起几把钥匙这种小问题,‘我’这个存在才是最大的bug。所以,悖论空间因我而生,同时也在利用各种合理方式——排除我,包括把我的外挂收走。幸运的是就算我是个普通人,知道的东西还是比你多。”
“呵呵你真是一如既往地欠打。”
对此,曹谨衍淡定地回答:“你打不过我的。就算没办法预见未来,直觉和条件反射也够我用了。现在让我听听你的回答。”
邬长海长出了一口气,向曹谨衍伸出手:“那就陪你最后玩半天。”他看着曹谨衍难得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些许被震撼的表情,自己反倒有些局促不安,“怎、怎么了?我说的很奇怪吗?你没误解成约炮这种黄暴的意思吧?!诶你怎么不看着我这边啊?”
曹谨衍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回握住那只伸出的手。相贴的双手交换着来自不同时间的温度,却像不曾分开过。雪依然在下,这点五天前和五天后没有什么不同,变的只是自己身处的环境。整个城市在雪天里裹上素装,静立一旁的柏树顶着头上的白雪,树冠下的枝干□□着。隔着景观树可以看见行人和车的影子透过来,被树枝拆解地如同不规则的拼图。邬长海看着稍稍偏过了视线的曹谨衍,仿佛看见他的脚下不是雪地,而是十二年前和自己一起走过的花圃间校道,那是个不会下雪的地方,一年四季入眼的都是夺目的绿。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话很多,自己说不过他却总喜欢陪他海吹神侃,没有厌烦过。
别的一切都可以是赝品,但只有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必须是真的。自己犯了一个长达四年的错误。现在再去忏悔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剩下的十多个小时能做的事也不多。等到这一天的循环结束,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但那不是他想要的正轨,又是他必须接受的事实,更是曹谨衍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明天。
“走吧。”他对曹谨衍如此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和一个确认死亡的老朋友一起散步是件很神奇的事。更神奇的是,邬长海发现“朋友”这个词似乎已经不太适合形容他们微妙的关系。他感觉自己忘了本来想说的话,只好就这么走着,等待对方开口。曹谨衍也是一副等着自己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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