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葬礼》第9章


——但是这天可真冷啊。
等慢悠悠地踱了一个多小时、真正到了高楼天台上,邬长海才发现被寒风灌了一路也是值得的。高空的风越寒冷,他眼中灯火的世界便越显得温暖。远远地能见到市中心彻夜不眠的霓虹和颠倒了昼夜涌动的人潮,每扇窗后面都是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面都有着一个形象丰满的陌生人。
就算这24小时是充满悖论的,但生命的故事本身就是合理。哪怕是被应拉进这个悖论且不知情的龙套角色,也有着自己的记忆,有着亲人、朋友,有着重视的、喜欢的吗东西。生命互相交错,如同延展的道路连接起无数看似孤独冰冷的高楼。
“我们也是无数的故事之一。而且是主角。”邬长海张开双手,当做自己拥抱着这个充满情味的世界。他笑着看向曹谨衍,发现对方也温和地笑着看向自己这边。
曹谨衍少有的不加发散地简单回答:“对啊。”
高楼下的暖色灯光映上来,使曹谨衍的轮廓比起平日里更显柔和。
两个人长久地对视着,搞得邬长海心里发毛。他有些局促地转回头继续看着远处,同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对方。直到曹谨衍移回了视线,闭着眼睛感受高处的晚风,邬长海才大胆地扭过头,凝视着他的侧脸。
有人说过,站在高处时,人很容易产生跳下去的冲动。邬长海不太懂心理学,不明白这是缘于本能的自灭心理还是单纯地被世界的广阔冲击到疯狂。但被人硬拉着从天台跳下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当邬长海沉浸在这美好画面中,曹谨衍突然抓住他,一个箭步踩上天台边缘,眼都不眨一下地往下跳,脸上笑得自信狂放。邬长海被扯着,也随之往下坠。比曹谨衍的行为更奇异的是这里的重力加速度数值分外的低,二人往下掉的速度慢的如同高楼装载的观光电梯,唯一正常的是被风吹乱的衣角和头发以及耳畔轰响的风声。
“喂喂喂你病发忘吃药啦?”被曹谨衍紧紧抓住手臂的邬长海被吓个半死。就算下落的速度不至于把他们拍成肉酱,眼睁睁看着地面向着自己一点点靠近还是很可怕的。和早有准备、动作潇洒的曹谨衍不同,邬长海现在被吹成“大”字的姿势实在称不上雅观。
下坠的速度慢到他们有调整自己的姿势的余裕。曹谨衍以半蹲姿着陆,另一只手稍稍撑着地面;邬长海就有些狼狈了:没来得及调整好就被拍到了地上,膝盖磕的有点疼。
“感谢这个悖论吧!在我的调整下,跳楼的人都死不成。”曹谨衍松开了抓住邬长海的那只手,站直身体整了整衣服;还蹲在一旁的邬长海冷汗都下来了。
好不容易让自己被吓乱的呼吸恢复平稳,邬长海觉得自己连质问的力气都没剩下,只好等着曹谨衍的解释。
“看那里。”邬长海顺着曹谨衍的手指望上看,只见刚才所站的天台乃至大楼的最上面一层已经被黑暗吞噬。并不是关掉了灯后黯淡无光的样子,而是被虚空一点点侵占,留下锯齿般的边缘。而那锯齿仍在一点点移动着,让人联想到把空间当做美食,张开血盆大口鲸吞蚕食的恶魔。曹谨衍把手揣回兜里,抬头看着一点点消失的高楼——不,不只是高楼,其上的天空也像是连星光也被吞噬,其本身也在逐渐消失。这个空间正缓缓沉进深渊。
“我勒了个……去。”邬长海也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异象。
“悖论正在崩溃。这个虚假的空间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了,到最后只会留下我那个事故现场。想必此时此刻,那个半球已经被吞完了。”
“什——”
“嗯,现状就是这样。还好现在它的进度慢,大半个城市还是能供我们溜达的。还愣着干什么?接着散步啊!”曹谨衍轻轻踢了下邬长海的腿,示意他赶快走起来。
搞清情况之后,邬长海有些后怕地跟着曹谨衍往前走。“诶等等不对啊,我们也会被吞吧?”
“不会啊。”曹谨衍理直气壮地回答。“有我在这控制来保持平衡,就算是脚底没东西了也能飘,反正过完剩下几个小时就恢复正常了。”
“那我们还跑什么?”
曹谨衍回过头来,笑得十分阳光,语气十分欠揍:“不觉得这样挺好玩吗?不损人——虽然好像也不利己。”
——得,又被耍了。
没打算做什么无谓的反驳,邬长海猛的挠了挠头,认命地跟在曹谨衍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果然,除了过了午夜还在街上晃荡的两人,别的人完全忽视了逐渐袭来的黑暗。他们会被渐渐地从悖论中排除,回到没有悖论的时间和地点,回到曾经被塞进24小时的断点,并毫不知情地顺着这条时间线走下去。
时近凌晨一点半,加上天冷,路边本就难找夜宵摊,更何况现在是在市郊,且天上又开始飘雪。总算在学院区边上一排排闭紧的卷闸门间找到家还在营业的馄饨摊,玻璃门内是狭小的店面,在黑暗中透出满满的一门光。
挤在狭窄的店里托着一大碗(实际上不存在的)热腾腾的馄饨,几步之外就是朔风的轰鸣。现在这个样子显得有些落魄,但曹谨衍似乎乐在其中,邬长海更是有种莫名的喜悦,像是很小的时候趴在柜台上盯了模型半天,在生日时突然收到这件礼物的感觉。
如果不是嘴里塞着馄饨,一定会高兴地傻笑起来。
小摊的老板实在撑不过沉重的睡意,二人吃饱后也就会意道别,重新走进门外的风雪里。
放眼望去,市中心的高楼已经被吞食了一般。少去了顶楼的大型霓虹,灯火的世界也显得黯淡了许多。远离闹市的地方一片沉寂,没有太多的人声和车声。静得能听到雪吹到耳边衣领上化掉的声响。邬长海紧走几步,好让自己和曹谨衍并肩。
然后,又是忍不住地侧过头去看着对方。
这和以前不一样。若离死别这个词语还很遥远,谁会把每次视线的相对当作最后一面,把每次转身挥手当作永别。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双手交叠枕在脑袋后面,每走一步单肩包都被晃出去又撞回来,走在校园里的时间长的像是永远过不完。他们只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根本不需要用问答证明旁边的人还在不在。
靴子踩在地面薄薄的积雪上,脚底传来细碎的声响。平视的时候,邬长海视线正好擦过曹谨衍的头顶。头顶已经没有星星,视线所及的最远处也被黑暗吞没,只有路灯的光还在照着这条道路。飘落在衣衫上或被踩在脚下的是产自虚无也将归于虚无的白雪,亦可说是无根无源也没有归处。
两个来自不同时间的人共同行走在漂浮在深渊中的某个逐渐崩裂的碎片中。黑暗环抱着其中一人的灵柩,而另一人将亲眼见证封棺的瞬间。不会有悲凄的哀乐,不会有洁白的花圈,只有一个迟到者最后的哀悼和告别。
这段路是有终点的。
两位当事人无比清晰地认识这点,但他们心照不宣。
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是最合适的唯一的结局。
他们这么想着,并确定对方也有着一样的想法。
“那边有公园椅,坐一坐吧。”曹谨衍这么建议着,邬长海也就这么点头同意了。
上次一起像情侣似的逛公园看雪还是大学某个寒假前的时候。
这次在半夜,没有卿卿我我着路过的真情侣,没有忙着堆雪人的小孩子和坐在一旁笑着看的年轻家长,显得有些单调乏味,还异常的冷。但邬长海觉得这是最没情调但又最浪漫的一次。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再不会约别人出来看雪了。
他们没有再开始对话,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坐着,稍稍弯着腰,尽量把身子缩起来。不知不觉的,他们的头颈渐渐靠近。颈上的围巾紧紧压着;头靠在了一起,动作的时候能感觉到对方头发和皮肤擦过。在风雪中这显得格外安稳,如同地震中用两块断壁构筑的三角空间,共同担承其上崩塌的废墟。
自己是不是真的慷慨豁达到能让重要的人赴死呢?近十个小时前,邬长海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而现在,他放弃了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资格去干涉这个事实,而是这种干涉将践踏对方的所有牺牲。绝大多数情况下,尊重是最好的纪念。
“我憧憬你,因为你是我达不到的目标,你做了我想不到更做不到的事。”说完这话,邬长海停了下来,想要听到曹谨衍的回答。但身边的人依然微妙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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