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第363章


这封信会有如此传奇版的经历让他们很是惊叹,当他们喜笑颜开的继续捧着厚达十数页的信件一字一句的读着,看着,看着,脸色渐渐的变得沉重而感伤。当他们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了许久。手头上那十几页的信纸,如同千斤石碾一样,重重的压在他们身上,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望向沉默不语的丈夫,低声问道:
“你还要回去吗?”
他的目光从那些信纸上抬了起来,也望向她,同样低声的问道:
“你呢?”
她低头想了许久,复又抬头看他,语气坚定的说道:
“我要回去。”
“我也是。”
两人相互望着,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忽的轻轻一叹,摇着头低声道:
“世事难料,我料到了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却没想到会是那么的艰难。我想过了,就算回去之后会听见、看见更多让人揪心的事情,也要坦然面对。如果可能,我还想帮帮他们。毕竟,他们是叔叔的儿女,也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置之不理。”
“好。那就告诉孩子们,我们准备回大陆探亲。”
这一年的10月初,韩婉婷与狄尔森在念卿的陪同下,带着为多年未见的亲人们准备的几大箱礼物,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回国探亲的旅程。此时,离他们离开大陆,已经过去了整整36年。
上海,虹桥国际机场
经过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美航的飞机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上海。走出机舱的时候,上了年纪的韩婉婷与狄尔森脸上都难免挂上了疲色。不过,这种疲惫之色很快就被激动、紧张与期待的神色所取代。
念卿推着几大箱行李,慢慢的跟在两位老人的身后走着。他不停的用眼睛,用心灵,用耳朵在打量着这座现在看来完全陌生的城市,不禁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眼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是狄氏夫妇的三个孩子中唯一对上海、对大陆有着深刻记忆的最长者,当年跟着韩婉婷离开上海时,他已经11岁,思平只有3岁,而思安那时尚未出生。所以,这次狄氏夫妇回国探亲时,他主动提出要陪同而来。
不仅仅因为两位老人年事已高,需要有人陪护以免出什么意外,更因为当他自己也活到了人到中年的年纪时,记忆深处的许多回忆开始占据他的梦境,开始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故乡,想起了早逝的祖父与父亲,更让他开始思考一件藏在心中很久,很重要的事情——带他的孩子们回中国来,看一看他们的家乡,看一看他们的根。
韩婉婷的眼睛在众多来接机的人群中四处寻找着记忆中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叔叔的小女儿婉云比她小十岁,那年她去台湾的时候,婉云已经在念大学。如今算来,也已经是年近六旬的老妇了。
突然,在人群中,她看见了一块高高竖起的牌子,白底黑字的牌子上用极为工整的繁体汉字与英文又大又清晰写着自己的名字。她立刻激动起来,拉着丈夫快步向着那块牌子走去,来到近前时,却发现拿着牌子的人,是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人。上前一问才知道,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年轻人是堂妹婉云的儿子齐睿思。
婉云因为听说堂姐要回国探亲,很是激动,为了让家里看起来不要太寒酸,一连多日都在收拾和准备。不料太过劳累,加上有了些年纪,反而因此病倒了。本来是要来接机的,可体力不支,儿子放心不下,将母亲托付给了邻居照顾,自己则带着连夜做好的牌子前来接机。
听完外甥的一番述说,韩婉婷很是担心,连忙招呼丈夫与念卿,出了航站楼,叫上出租车,与外甥一同赶往堂妹家探望。本应欢欢喜喜的探亲,此时竟意外的变成了探病,这让韩婉婷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出租车飞快的奔驰在上海的街头,街道两边的街景让当年从上海出走的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几十年未曾亲近过的土地,记忆中难以忘怀的故乡,行走在街上的人与车,如今真实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竟有一种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伤感。虽然很多旧物还在,往年的街景依旧,可看起来却再没有当年的味道。
婉云住的地方离虹桥机场有段不近的距离,在上海北区一条她从未听说过的小路上。这个区域她以前听说过,当年国共两军在上海激战的时候,许多战况惨烈的战斗就发生在一大片的土地上,那条路应该就是在那个区域之中。不过,按照当年上海的地域划分,这里人口杂乱,房屋大多简陋低矮,并不是十分好的居住地区。她看着越来越拥挤的街道与低矮的住所,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压抑之情,叔叔一家会从霞飞路上的大房子里搬到这种地方,想来也是迫于无奈。
开车去堂妹家的一路上,健谈的出租车司机倒比她那位老实八交的外甥更像一个东道主,十分热情的在尽地主之谊,一边开车一边向他们介绍着上海的今昔与发展趋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口上海国语,听着却也十分亲切有趣。
车子停在了一条狭窄小路上,路边就是一条又长又窄的弄堂入口处。他们一行四人陆续从出租车上下来后,狄氏夫妇与念卿与众不同的打扮与卓然的气质,立刻引起了周围人们的好奇。在人们探头探脑的张望与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狄氏夫妇与念卿在外甥的带领下,走进弄堂深处,停在了一间低矮简陋的平房前。
外甥睿思轻轻的敲门,半天不见有人来应,便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房门一打开,从里面传出了一股阴湿发霉的味道,昏暗的光线与狭窄的空间让门外站着的三人不由得心里发酸。这间房子从外观看,应该是另行搭建出来的砖房,只用最简单的水泥涂了一层外墙。层高很低,像狄尔森一米八七的身高不得不低头才能走进房门。
就在唯一的一间不足十平方的房间里,硬是被正正好好的塞进了两张单人床,一张饭桌、一个大衣橱和一个五斗橱,严丝合缝的程度简直令人惊叹。房间中所剩无几的空间里,角落里,到处堆满了高等数学方面的书籍,让这间实在破旧的房子看起来多了一点书卷气。
陡然增加的三个人与几个大行李箱,已经让这个狭小的家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外甥睿思显然并没有显得多少局促不安,也并没有为家中的简陋而感到任何的自卑,他很是淡定的将家中的饭桌移到了门外,又从邻居家借了几张凳子过来给三位客人坐,自己为客人倒了茶水之后,则不声不响的在房外头的水龙头边洗菜做饭起来。
婉云不在家,睿思说她可能去公共厕所上厕所了。韩婉婷想到堂妹年轻时那样优越的生活环境,想到她这一家人的境遇,再看如今落魄如此,禁不住悲从中来。她捧着簇新的茶杯,环视着这间小屋,屋中央墙壁上挂着的一幅黑框相片,相片中,是西装革履、英俊潇洒的,正在对着众人微笑的堂叔。
堂叔那张酷似韩士诚的面容让韩婉婷想起了前几年去世的父亲,鼻子一酸,眼泪倒落了下来。她用手帕轻轻的拭去眼角的泪水,伤心道: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年我们走的时候,叔叔还笑着对我说,不管什么样的政权,都需要教育。他还希望在新政权的执政下,能够破除过去许多教育上的弊端。他是有心要好好的改革教育,培养出更多的人才的呀!怎么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局!若不是他真的绝望了,是绝对不会想到自杀这条不归路的啊!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年和我们一起去台湾了!我真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啊!”
“妈,别这样自责了,错不在你,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后来大陆的发展会是那个样子。再说,这也是叔公当年自己做出的决定。别难过了,免得等会姨妈见了又要伤心了。”
念卿正好言劝着,这时有一个苍老而带着悲凉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我已经没有心,也不会再害怕伤心了。”
众人忙回头望去,就见睿思扶着一个头发花白了的老妇站在门口。韩婉婷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还有她脸上那种被太多痛苦浸润过之后露出的漠然表情,仿佛前尘往事全都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让她再也忍不住满心的酸楚,向着堂妹伸出了双臂,踉跄着跑向她。
说自己早已没有了心的堂妹,在见到堂姐向自己跑来的那一霎那,顿时泪如雨下。久别重逢的堂姐妹,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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