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第159章


要她的答案似的。
傅仪恒小心翼翼放下她的左臂,绕过病床擦右臂,道:“国与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夜里,王霁月回家去了。傅仪恒依旧靠在病床边守着,王婵月老担心她这样坐着会腰疼,老问,傅仪恒每次都很有耐心的说不疼,不难受,别担心。王婵月问她:“你不出去吗?”傅仪恒说:“我哪里也不去。”王婵月其实不信,可是她虚弱,而且因为太疼,止疼药和镇静剂因为特殊的身份就没有断过,晚上她总是睡得熟,不知道傅仪恒是否有趁着自己睡着而在医院偷偷见人。
她猜有,无论如何都相信有。
次日清晨,王霁月来了,带来一个收音机,说是准备听早上的演说。姜希婕昨晚告诉她早上会有广播演讲。不时,电台里传出蒋中正那奉化口音的声音,屋内四人对他无感,连日的热情气氛也使得她们对这番讲话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听完,傅仪恒道:“要是这辈子能亲耳听见日本那狗屁天皇亲口承认就好了,啊不,”她摇摇头,认真的神态变作一如既往的淘气,“想看看那些日本鬼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的吃瘪样子,照他们的武士道,该自杀才对。”说起来是黑暗而肮脏的东西,在场三人却都笑了起来。
黄昏时分,中央社已经准备广播日本正式投降的消息。姜希婕中午在单位听说军政部那边已经收听到了日本天皇亲自宣布的投降消息{67},下午下班去医院的时候,她听见中央社正式广播了这条消息,并且准备放出那平实干涩的日语男声,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液真的要沸腾了。
她逆着欢庆的人流奋力往前挤,脸上是又喜又急的神奇。此刻她才不想和任何陌生的同胞庆祝,即便他们一起在这八年的恶战中幸存了下来。她只想回到王霁月的身边,抱着她大哭一场。
好像自打战争开始,她从未大哭过。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挤得用力,跑的飞快,在四分钟的“玉音”播送到一半的时候,她跑进了病房。她看见傅仪恒正坐在床边拉着王婵月的手,为她擦拭激动的泪水,而王霁月一个人站在窗边,前一刻大概还在望着来往的欢庆人潮,大概在张望着自己、等待自己过来。
没有语调起伏的日语还在模糊不清的叨念,渐渐被欢庆的声音淹没,姜希婕一言不发过去与王霁月拥抱在一起,耳边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无辜的人为有罪的人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多,心头的巨石终于可以放下,历史亏欠这个民族的,要从这一刻开始,全部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65}1945年8月13日,《中央日报》。《文史精华》2005年08期
{66}1945年8月14日,《中央日报》
{67}首先,对重庆能否收听到《终战诏书》存疑,我认为不可能,但为了情节发展作此设计。其次,在天皇的《终战诏书》中,通篇没有“投降”二字,其宁死不认错的民族性和劣根性可见一斑。
写完抗战,用完了《抗战时间表》的excel,即将开始用《国共内战综合时间表》的excel。我是多么认真的作者。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战争胜利了,姜希婕立刻提交辞呈。她的上司固然挽留她,但姜同禾到不打算挽留,毕竟往下政府要还都南京,一家老小也准备回到上海,天下只怕不日又将回到争天下的状态—换作他,也难容卧榻之侧的人,何况此人并非酣睡—两个儿子也势必留在前线,这一大家子人不能只有大儿媳妇操持,侄女现如今又是一大家子的管事人了。
他老了,从来不操持这些事,老了自然更管不动,只能交由他人。
然而政府不打算放人才走,姜希婕只能一面继续工作,一面安排这幢房子的出售,购买回去的船票,还有财产的运输等等事宜,一边考虑着王婵月伤势依旧严重,只怕在冬天之前是不可能下地的—至少回了上海能给她补的快些,也只能这样设想—所以怎么把她也送回去是件麻烦事,毕竟不能把她留下来。正抓耳挠腮没有个主意的时候,王婵月倒说不必着急,横竖秋天之前也回不去,她可以慢慢养着,说不定会好些呢。
是啊,说不定呢,她其实不想回去,傅仪恒在哪里她在哪里,她这么对傅仪恒说清楚了的。可是傅仪恒跟她说,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王婵月哪里也不想回,她想远走高飞,可那样也许会永远的囚禁了傅仪恒,她又怎么忍心?
不日她私底下问傅仪恒,一起回上海可好?傅仪恒应允了。王婵月这才知道她肯定是被安排回上海行动。她所不知道得是,傅仪恒得到这条命令的基础,正是她自己背上可怖的伤口。
王霁月倒显得镇定的多,她安慰了激动而忙碌的爱人,照顾着疲倦而负伤的妹妹,另行告诉胞弟,不要打听父亲的事情,由他去,不要给你自己惹麻烦。她自己呢,却私底下去找姜希泽问。姜希泽只能告诉她,现在军队都没有能力抵达敌占区,虽然到上海肯定很快,但是陈立夫也好戴笠也好和投敌政府都有瓜葛,若是已经和他们交易了,大概可保无事;若是不但没有反而得罪了什么人,那就麻烦了。
她知道会是如此,忙问,麻烦又如何?逮捕审判吗?姜希泽不置可否,毕竟他也不知道。王霁月自己想了想,道,“抓进去关着才好呢。免得。。。”
她当然不会因为父亲的不满而有什么动摇,料想父亲对她也没有什么控制力了。
姜希泽看她表情有些冷酷,只好找补道:“说不定活动活动,也可以放出来。毕竟是父亲。”王霁月不答。
一直到九月,傅仪恒老家发生自己人打自己的破事{68}之时,也未成行,倒是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偏偏收到一封电报,送到家里,王霁月打开看了,泪当即掉下来。是夜姜希婕回到家里,诧异于她在家,“你不是要去医院的吗?”王霁月只是坐着摇头,姜希婕走过去接过电报一看,从槟城发来,是王建勋告诉女儿,她的母亲去世了。
他说日本人几乎榨干了他们家的家财,对两个老人虽无侵犯也形同虐待,胜利是来了,暴雨是过去了,可是老妻未及见到雨后阳光就去世了。老父来电报问,婵月怎么样?浩修怎么样?浩宁呢?
王霁月不知道怎么办,她既不能把这电报拿给病中的王婵月看,叫她看见母亲去世的消息;也不能回一封电报告诉已经丧妻的叔叔,你的长子死在日本人的监狱里了,到现在我还没去他墓前看一眼。
叔叔还问她好不好,浩蓬好不好,还问自己那不肖的兄长好不好?他说即便投敌卖国了,他还是我的哥哥。
是夜,王霁月只有留在家里,姜希婕去医院探望权作打发,推说王霁月是累了,让她在家休息,自己看望完也赶回去了。她一边负责安慰王霁月,一边二人还要想办法回电报,再想想怎么告诉王婵月这回事。谁晓得次日早晨还未出门,早餐的桌上通宵加班刚回来的姜希泽一脸严肃的面对她们二人坐下。
“霁月啊。。。”王浩蓬不在,昨夜加班未归。元瑛元娥姐妹在娘家照顾同时生病的父母。王家的代表只有王霁月一个。“。。。”姜希泽不知怎么说,一昧沉默。倒是王霁月冰雪聪明,“爸爸怎么了?被捕了吗?”姜希泽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在见报之前告诉她们比较好,“。。。他在被抓之前,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简直从头到尾都没有光明正大过。连一个赎罪的死都不敢。这样想诚然没错,可是霎时之间,眼睛还带着哭过的微肿的王霁月脑海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按理她回忆关系冷淡的惟利是图的父亲,应该都是那些可恶的冰冷的记忆,可是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当父亲大概还是个小官员的时候,她,
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
那个时候,全家依旧住在木渎镇上,她和弟弟到了上学的年纪,隐约记得父亲居然很慈爱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上学。那个时候,家里好像还有别的长辈,对方很诧异的看着父亲。那个时候还小,她不懂得这种诧异是什么。
她说想,那个时候的观点可能觉得读书很有趣,和弟弟一起去就更有意思了,否则弟弟不在家谁和自己玩、自己不在谁又看着弟弟不要胡闹呢?父亲闻言笑了,说那就一起去。而在场的面目早已模糊的长辈则很犹疑地和父亲讨论起什么,父亲摆摆手不搭理,最后似乎还有点怨气的说,这是我的女儿,你不要插手。
所以母亲去世的时候,看见父亲发红的眼底时那种一晃而过的熟悉的悸动,大概就是小时候同样的感情吧: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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