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第167章


回到屋里,王婵月喘着气,疼痛无法轻易散去,她感觉自己成了古时候书里写的短命红颜了,随便咳嗽一下都要死。看见阳台门开着,正往那边走,傅仪恒就轻巧的进来了。
王婵月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阵欣喜,接着又是一阵黯淡,最后假装平静的说:“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傅仪恒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啊,在阳台上发了会儿呆,放空放空脑子。我听见你上楼的时候咳嗽来着,最近我,”“我没事,没事。。。别担心。”
她想走过去拥抱身影显得愧疚落寞的傅仪恒,可她没有。小半年里,傅仪恒睡在她身边的日子很多,可是两人说的话还如之前一个月说的那么多—可能以前的确说得太多。傅仪恒白天不在,晚上也不在,只有半夜之后才会回来。王婵月失眠,偶尔能熬到半夜等到傅仪恒回来,可是脑子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好。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傅仪恒回来之前睡着,她出发之后醒来。额头也留不下温热的吻的触感。
真是讽刺啊,你并非因为我受伤就对我那样好,你是因为你有时间罢了。是因为你没有更重要的事。我在你的重要名单上并不是第一位。我认命。
小半年来,父亲偶尔能写信来,说自己现在如何如何,虽然家业凋零但还是打起精神来老骥伏枥了一把,就是觉得容易累,让她和浩宁赶紧来。言下之意,害怕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给父亲回信,教了父亲很多纾解的手段,让父亲不必在意财产,休养生息长命百岁就是儿孙之福,找个好医生照顾就是。然后想方设法的联系四哥,信也写了,电报也发了,他不回话。她重新安葬了已故的三哥,托人去感谢了殓葬的兄长的朋友,处理了兄长最后的遗财和遗物。每天都在打听从上海去香港的船票,和从香港去新加坡的船票。
她知道自己走不了。最好的办法是等到冬天不那么炎热也不很冷的时候走,否则她的身体吃不消。这是多好的理由,让她留下来,争取傅仪恒,即便不知道怎么争取。她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一旦孤身离去大概就永远不能回到傅仪恒身边了。
但傅仪恒的冷落让她担忧不已。你别推开我,你别,别离开我。
傅仪恒的话头被砍断在半截,她愣了一愣,心知王婵月绝非没事,也知道自己要是追问王婵月大概会觉得恼怒。啊,何必让她不开心呢?她明明已经是一副抑郁的样子,我逗你开心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逗你多久,可能很快就要去北平了,我不希望你跟我去,我也下不了决心割舍,我不想割舍,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呀。
傅仪恒笑着走过去拥着王婵月,贴着她的耳朵呢喃细语。
总有人会考虑是要钝刀割肉还是一刀两断,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其实没什么区别,最好是不割不是吗砍头和溺死都是死。死刑犯死前最后的晚餐总是丰盛,但有的人也拒绝吃。心说反正都要死,不必给我糖。
傅仪恒很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也想给自己吃点糖,她喜欢糖。当晚她也没有离开再去那里,和王婵月时隔一年多之后再一次床榻缠绵,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傅仪恒伸手搂着王婵月的小腹,你会睡得好吗,你会吧。你会幸福吗?你会吧,你会的。
王婵月倒是颇有自知,知道对方不过是一时补偿,也知道明天醒来照旧是一样的日子。不出所料,傅仪恒又是一大早便消失了,连着好几天晚归。天气越来越热,什么七十四师被围歼什么党国英雄被击毙,她全不关心,每天在家养病,在姜希婕原先的藏书中找书看,好像任由岁月静静流动就能阻止一切的恶化。大概没有向好发展的事情吧,她想,连自己的伤患也处于原地踏步中。
傅元亨依然不时出现来看她,她对这个人本质上不讨厌,她回避那天的半句表白,他也就礼貌的不提。除开这一点,他倒是很好的聊天伴侣。何况人家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事情,还能如此勤快的关心自己、即使被反复拒绝也不影响绅士风度,怎么说,也不好就闭门谢客。
直到这天,他无意跟她提起“姑姑怎么就打算结婚了呢”,她才彻底不想见他。王婵月听见这话,先是问了句“什么”,傅元亨讶异于她竟然不知道,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王婵月听完,倒是没当着他的面就崩溃,礼貌的送别他之后,当然就发起高烧来。吓得家人不知所措,连夜去请大夫来打了退烧针。
她躺在病床上,心知傅仪恒今晚只怕是不会回来了,往后可能也不会回来了,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她发着烧,却还理性分析一番,知道对方在骗自己,然后对床前焦虑的她姐姐说,要是傅元亨来了,不见。
人人命中都有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只是时间问题。她恨自己傻,怎么就料不到傅仪恒迟早还会刺自己一剑?第二天问傅仪恒去了哪里,答,去北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76}这里推荐大家去读一读《零年》这本书。
不不,你们要去读《零年》,然后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冰冷。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年的第一天,显得阴风惨惨。好像真正的春天在1937年就划下了句号,从此虽花照开,叶照绿,春风从不失约,真正的春天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傅仪恒带着传闻中的夫婿一声不吭的去了北平见她父亲。王婵月随即病倒,除了她的姐姐她谁也不想见。她姐姐也不敢跟她说到傅仪恒,她那背后的伤口霍然肿了起来,往日发生的事像是□□放在心里,她还随时想要去按那个按钮。为此,她姐姐只能拉着她不让她按,最好让她遗忘还有那个按钮。
王霁月甚至没有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呢她们都只能往前走。她亲眼看着妹妹被铭心刻骨的情感所摧毁,病中简直像个失了魂魄的人。可是那又如何?那是谁的错呢?她也不好瞎说,不能往任何一个方向煽风点火,只要王婵月一日不开口说到此事,那就纵容此事渐渐石沉大海。
王婵月的确是少言寡语多了,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交流也仅限于点头和“嗯”之类。这样的气氛下,人丁寥寥的新年过去了,姜希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他再度于前线负伤,又遭逢简直莫须有式的内斗牵连,主观客观都有了合适的理由回家养伤。一回家,他看见他父亲略显枯槁,父亲见了他更是唉声叹气,说:“连你都回来了,汤恩伯李天霞这样的东西却还在,前线如何不败?如此用人,国家要亡!”
姜希耀无语低头,老父叹气上楼去了。姜希婕过来安慰他,“大伯这几天心情差的很,你也别去触这个霉头了。”姜希耀问最近家里如何,姜希婕只捡有必要的说:“大家都好。财产我已经把能转的都转了。现在这个通胀的形势实在太可怕了。前两天,有人带夫人的话来。”“夫人?”“孙夫人。”姜希耀遂知道是哪一件事{77}。“爸爸生气?”“特别生气,倒是没有骂送信的人,还想留人家吃饭。人家觉得尴尬就走了,把信留下。大伯看完,撕了,撕得粉碎。”
兄长叹一口气,姜希泽又问道:“二哥的消息有吗?他往家里写信,主要都是给大伯写,也不跟女儿说说话。”说到最末,声音低了下去,不让屋子那头弹钢琴弹的行云流水的姜颍听到。行云流水的巴赫《法国组曲》,姜颍弹的摇头晃脑,沉醉其中。姜希婕觉得全家都沉湎静谧而克制的悲伤之中,每一个失去所爱的人都不哭泣,却在心里静静滴着血。
“我也没有他的消息。东北那边很忙,我连老长官的信儿也没有。”“罢了,反正大伯每天都在给他发电报。不说这个,你这次要在家呆多久?”姜希耀摇头,“不知道。病是要治好的,病治好了再看派到哪里去。病要是没治好就走了,不是什么好事。”姜希婕点头,又道:“只要你自己不主动要跑,我看什么都好。”姜希耀摇头苦笑。
兄妹二人默契的不去碰触什么家族失势与否的谜题,在他们看来这并不重要。入夜,姜希婕和全家唯一身体健朗、而且似乎越来越健朗的赵妈一起商量完了过年怎么过的诸般事宜之后,回到自己房间,见王霁月也回来了。王婵月就睡在隔壁,夜里要照顾她也方便。本来王霁月准备夜里去陪她,结果她坚决不要,也只好随了她。“怎么样?”姜希婕指指墙壁,“睡了。”王霁月又问她今天都和姜希耀说了什么,她一五一十的道来,又说:“你别说,给大伯送完信,后来有给我送来一封。那天早上悄悄地来的。”“送给你?”“冲着爸爸的面子吧。可是送给我又怎么样?我就算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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