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霖霖》第157章


去年夏天,刚进安临城的时候,他买了些东西去祭奠他的母亲,专门给她包了一小纸袋的坚果,她接了,没说什么,却不是顶爱吃的,吃几个满嘴留香,吃多了也就麻木了,还觉得油腻。当时在想,大概是顺手,从多的里面划出一部分给她,这会儿看了这精心准备的果盘,却觉得另有缘由。
这个闻莺大概是猜着冷伊的喜好来抓的坚果。
“你以前见过我是不是?”
“没没没。”她一下子结巴了,低头专心剥松子的样子,停了会儿,“哦,好像见过,您以前也来过家里的嚜,来过家里好几次呢,今年夏天不还来过?”临时想起的托辞,她既是这样支吾,那就定是有人嘱咐过少说点什么,那么其中关系她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冷伊也就没必要远远地绕了,“那,我姐姐你见过?和我长得很像的?”
闻莺一副做了坏事被当场擒住的悔恨神情,“见过的。”闭了闭眼,一脸慷慨赴死的神色,“去年她住在那边最靠山的院子里,和二少爷在一个院子。”她顿了顿,咂咂嘴,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是挺像的。”她仔细端详一下,叹了口气,“她后来脸上长了很多东西,不是很干净,觉得可惜了,如果她脸上和您一样光洁的话,是真的一模一样。”她又向后让了让,仔细打量,“不过好像也是有差别的,差在哪儿也说不清。”
“她是怎么样的人?”她服侍了王依一段时间,肯定比冷伊要熟悉她得多。居然是这宅子的佣人比冷伊更熟悉自己的姐姐。
闻莺歪着头想了想,“长得挺漂亮,对下人也挺好的,就是呀——”她咂咂嘴,凑近了冷伊,“对大少爷那个脾气可大了。”
“为什么对大少爷脾气不好?”
闻莺摇摇头。
你带这么个和王依一模一样的姑娘回来,你以为你在赎罪吗?
唐茹梦那天的叫嚣深深刻在冷伊的脑中、心里,带她回来是赎罪,那他是对王依有罪?茹梦对这一段往事似乎了然于胸,而程昊霖的气急败坏又证明了,她知道许多他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实,比他说出口的更完整更客观——因为他定会故意“遗忘”让自己不快的过往。
早上真该趁着在厅里等车的时候问问她。然而当时的冷伊却说不出口,心里仿佛有一层古怪而脆弱的自尊心,若是戳破,她觉得自己会像个泡泡一样灰飞烟灭,所以临了都没有开口问。过后却又懊悔,那些事情,不会因为自己不想听,就不存在,相反的他们坚若磐石,如果自欺欺人,自己反倒是个蒙在鼓里的傻瓜。
“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这会儿有了勇气,却又没有适合打听的人,只能试探闻莺
“不是,我就是金陵郊区的。”
冷伊心里略微失望,那她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得是北面带来的老人才可能问得清楚,可方才那两个老妈妈见她像见着鬼一样,竭力地不靠近这个院子。
“夫人少爷小姐他们一家从北面来,在这儿总要找佣人,上一个东家破产了,我就到这儿来了。”闻莺说得云淡风轻,挑动着眉毛,忍住了说某些话的冲动。
“破产了?”冷伊的好奇心作祟,引诱着人家说不该说的话。
“嗯!”她又生动地挑了挑眉,一副活该的表情,“一个米行的老板,古板得不行,简直了。”她挥了挥手右手,“人家都新派了,他还拖个老长的辫子,路上见着没裹脚的姑娘就恨不得拎着人家耳朵教训,好像是什么逆天的大事,直说这世道人心败坏。”她啧啧直叹气,又惊讶于冷伊的神情居然和她一样同仇敌忾,也就宽了心继续说,“整天说你没有道德,说她不遵古训,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居然要我做小妾,他孙女都比我小不了几岁。”她一拍大腿,愤愤的神色,“哼!我家虽然穷,我出来做佣人,但也不是卖女儿的人家,还假惺惺的给我娘二百大洋,被我娘丢出去了。本来是在家里气得跳脚,但又舍不得提早付我的半个月工钱,让我干到月底,结果呀,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大快人心!”闻莺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拍手。
她手舞足蹈间,冷伊仿佛看到了张家的嘴脸。
“那家门面本来就陈旧,又不大愿意新装修,但米这种东西,必需品,也就不太讲究门面装潢,但是这老板电话机也不装一个,大事小事全靠人嘴上传信或者写信。这里下河的米有什么事儿,人家那儿一个电话,你这儿送信送三天,黄花菜都凉了。他还老以为自己个儿经验丰富,凭着那些自己二十来岁开始记下的小技巧沾点小便宜,就洋洋得意的,自己以为门面在,家业在,就万事大吉,也不看看人家越做越大,他自己的门面在那街上简直就是贫困潦倒。偏偏还生了个不肖子,外面赌钱欠一屁股债,最后只能破产了,现在整个门面都给了晟记米行。”她拍拍手,接过冷伊递给她的茶喝了一口,又故作神秘地说,“听说昇记米行的老板早就下了心思,旁人不敢那么借钱给他儿子,偏偏他借,最后把人家的家业都盘来了,怪不得越做越大呢。”
原先冷伊只觉得吴庸是个兢兢业业的生意人,现在一听,忽然觉得是个有魄力有计谋的人,看来只会谈“米贵了”这种话题只是因为口拙,肚子里还是有货的。
“到了这家,东家还真是不错,以前都说这种大宅子的高官,规矩多着呢,现在看来,反而倒不爱计较,规矩都记住了,办事利索点,还是挺好做事的。”闻莺嘿嘿嘿地笑着。
冷伊四周打量一下,这个屋子里没有电话。先前在租的房子门上留了字条,让找她的打电话去程家,结果她现在没几天又搬出来了。程昊霖说已经吩咐下去了,隔段日子会去那儿看看有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该让人把那字条改改才是,免得假如冷琮真的回来找她,又到处扑空。但这样的事情,又不便直接吩咐这些人,个中厉害还是得和程昊霖商议。
这一等就又是一天一夜,却还是没有等到他。
又在暖洋洋的厅里斜坐到夕阳西斜,文竹和闻莺又上外头忙活去。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融雪这会儿又结了薄薄的冰,亮晶晶的,冷伊不敢往上走,只在四周一圈的屋檐里漫步。
听到外面有个碎碎的脚步声,被闻莺拦了下来,“皱着个眉,怎么了?”
“哎,闻莺,大少爷方才告诉我他晚上有事不能来,话没说完就断了,好像这电话线有点问题。”
“那让电话局的人来修。”闻莺大大咧咧,想起法子来也很果断。
“这我知道,这修电话的最快不也得明天才能来嘛。我就是奇怪,他不能来,和我说什么呀?定是想跟冷小姐说,对不对?”
“那你进去吧。”闻莺轻轻让开了道。
“不是呀!这话我怎么说?”
闻莺听出了其中的玄机,“少爷晚上干什么?”
“英国人的公馆里给莎莉小姐过生日呐。”
冷伊靠在墙上,寒气透过身上的棉袄子直渗到心里。
“那还是别说了吧。也不知道少爷本来想说什么,别传话传岔了,反而不好。”
“你也说算了?哎,那算了就算了。”两人窃窃私语地又走开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46章 委曲求全(一)() 
险些忘了;冷伊觉得自己真是健忘,居然忘了最初程昊霖就是莎莉小姐忠实的追求者,那两人挽着走在鼓楼公园的黄昏,美得像幅油画。
清楚地记得毕业舞会那个晚上,他们立在西大楼的门廊下说过的话;他说吴小姐的未婚夫做了不大好的事儿;这个年代了,还搞个庶子出来;让那孩子如何自处。当时她深深感动;因为他的真挚、也因为他自己的身世使得这样的评判更加真诚,她却忘记了;评判别人总是容易的,一个庶子和英国使节的乘龙快婿,孰轻孰重?
砂石院落虽美,却不那么真实,只有那叠书稿,还能让冷伊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还不太能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坐在厅里一个下午很吃力。
文竹一会儿就焐个手炉;让她到旁边躺椅上躺会儿去;闻莺变着法子端来甜汤糕点,让她在午后有点小憩。
这样也好;本来她就是一个人守着那个租来的屋子;现在比那时舒适多了;人要知足。
年尾的最后几天;日头格外地短;懒懒地起来了,不一会儿天又黑了,冷伊心也被这些冬夜染得灿惨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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