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647章


萧琰轻笑一声,又肃了神情。
萧桥问:看到了什么?
萧琰说:一只兔子。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萧桥叹一声:这样的环境,柔弱的兔子很难生存,都被逼成咬人的兔子了。
贫穷就是一种病。萧桥说,贫穷而灵魂光明的人有,那是极少数。贫穷仍能保持底线的也有,那是少数。多数会被恶念染上,渐渐沦入黑暗,抛弃人性。在贫民巷里为几个银币就捅刀子的混混随手就能揪几个。
治病,要治身,也要治心。
墨子学府传授技艺是治身,安身立命;传授思想是治心,唯心改变才能破除贫穷的命运。
萧琰思忖:这也是破命。
萧桥说:人有智力和天赋的不平等,这是先天的不平等,像你说的,是自然孕育的,要改变,就要破命——提高智力,提高天赋。但还有后天的不平等,这是人为的不平等——资源、机会、收入分配的不平等:权贵和富人家的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机会;而穷人家的孩子,只有低劣的教育,甚至得不到教育,也没有资源和向上的机会,愚昧的更愚昧,贫困的更贫困。这个是,国家要破的命。高宗皇帝说一个伟大的王朝必有伟大的使命,这就是使命。世子兄长说,要让家里每一个人过得好,这就是国家,治国如治家。一个家里富的孩子酌金馔玉,穷的孩子吃糠咽野菜,这叫什么家,这就不是好家。
……
第四日,仍是看外城。
这回看得细一些,晚上仍是踏夜幕而回。
黑暗中,仍然有罪恶。
萧桥说:光明不照入,黑暗永远存在。贫民区的罪恶每天都存在,不会因为你惩了几个凶徒就消失。
萧琰仍然认真践行美德,“出手”后说:路见不平就踏平,遇一次就踏一次,踏得多了,踏的人多了,世间的不平路就会减少。
萧桥哈哈笑,说是,所以他喜欢办报纸,让更多的人知道世间的不平,喜欢教书育人,让更多的孩子知道怎么踏平世间路。
……
十日时间内,萧桥带领萧琰走遍了和合三城的每一块城区,有不同类型层次的商业区,有不同文明的种族区,有不同信仰的宗教区,两人还扮成信徒进入了神圣教廷的中城大教堂和大食教的外城礼拜寺,当然也去了大唐的道观寺庙……在这种多宗教的氛围下,萧琰发现,和合的居民信仰和大唐民众一样:有些杂。
萧桥哈哈说:这是好事。
第六日萧琰傍晚和萧桥在外城分别,她没有返回内城,去了外城东部的日光寺拜访法照、普恒两位大师,却遇到了一位故人。
时光将她一下拉回华灯璀璨花千树的长安元夜,一起踏歌欢笑的年青郎君和女郎……
但眼前这位,却不再是鬓发如云裙帛翩然的荥阳郑氏嫡女宜嘉,而是已经剃度一身缁衣的行者慧觉。
“宜嘉姊姊……你怎么……嗯,成了行者法师?”萧琰一边行礼神色惊愕,深心中却又有一种不是很意外的感觉。
那年元夜兴尽回府,阿娘说起这些踏歌的郎君女郎,说到郑宜嘉时悠笑道:“身在红尘,心已在世外。说不得,不久后荥阳郑氏就要少一位嫡女了。”
萧琰心道果然。再次佩服亲娘看人的眼光,又惊讶郑宜嘉竟入了行者道。
她觉得郑宜嘉这样端静的性格就算出家也该是入门静修,读经思悟修禅才对。
而行者——
步世间路,乞世间食,传世人法。
僧人中最苦的一种。
何况郑宜嘉是世家出来的贵女,虽然世家子弟无论有无资质都要习些技击之术,但终究不是武者,这般美貌又柔质,行道世间还不被世间虎狼吃了?
法号慧觉的行者法师神色宁静的合什,昔日白皙如玉的纤手已是栉风沐雨后的浅褐而瘦骨,不再纤柔,清瘦,却给人平稳的力量;她的眸光依然端静内蕴慈悲,但更加宁和安定,让人平静信任——不需回答,萧琰已经了然而笑了:
这样的郑宜嘉,世间虎狼又怎能击得倒。
能走行者道的人,无不是意志坚韧、心志强大之人。世人的毁、谤、辱、欺,都无法动摇其志。再者初始行道,身边必有师长兄辈做引道人。如今观她,宝光内澄,已然入道,臻至佛藏的澄照境,武力虽不及武道融合境,但已非昔日弱质贵女。
萧琰笑颜道:“恭喜。”
两人相视一笑。
怎么如何之类,无须再言。
慧觉立掌回礼,声音柔和安定,道一声:“同喜。”
入道共行世间,同喜。
萧琰和法照、普恒两位大师道别,随慧觉出中殿,向后院方向行去,转过一道弯,见卵石道上一褐衣老僧持帚扫地,动作轻而小心,灰尘随帚去半分不扬。静待老僧扫完地,慧觉领她过去,合什道:“家师拾得。”
萧琰神色一肃,行了个宗师礼,“拾得大师!”
拾得形貌枯槁却满面春风,持帚而笑,“乐也。”
有小道友故乡而来寻道同行岂不乐矣。
抬手一指远处亭子边专心编草鞋的中年僧人,“徒贯休。”慧觉立一边说道:“贯休师兄是我的引道者。”
萧琰看一眼,开心一笑,“喜也。”
她来日光寺一是“看”和合,二是拜访护送她到和合城后驻寺**传道的法照、普恒二位大师,未料遇长安故人,此一喜也,又幸遇云游至此的拾得大师,此二喜也,还有拾得大师的高徒,贯休法师,此三喜也。
四人随意坐亭中论道,贯休法师手里还搓着草绳。
……
“萧小道友可得了?”
“看了一些,想了一些,得了一些。不能说全得了。还要看,想。大师可有教我?”
拾得笑哈哈,“当年有僧童问寒山:世间百姓为何称您和拾得师为和合二仙?寒山答:欢喜尔。”
萧琰凝眸而思。
忽又抬眸,见拾得大师脸庞枯瘦,却不会给人有瘦峭之感,笑容满面,如春风融融,让人见之就心生欢喜。又想起寒山拾得二位写的诗偈,俚语俱趣,拙语俱巧,劝善惩恶,又关心民生,道人疾苦,百姓心中喜欢,才会在民间广为流传。百姓喜欢这两位高僧,觉得贴上他们的画像能得到他们的祝福,一家人喜乐圆满,满足了他们对和合的向往。
和合,欢喜尔……
萧琰心中有悟,直身长揖一礼。
拾得拍掌而笑,“去!”
萧琰应道:“是。”
去看,去想,去做。
去,才能行。
还要低下腰去,才能拾得。
……
要去看城,还要去识人。
城,是人的城。
萧桥的交友的确广,由他带领,萧琰认识了不同阶层、群体的代表人物,有做了几十年防滑鞋纹的鞋匠,有奋斗向上的中产商人,有思想激烈的学者茶会,有冒险工会的佣兵小队……而萧琰的身份也是随之变化的,一会是大唐某个中等家族随叔伯学习经商的子弟,一会是来自大唐的游历学者,一会是大唐某个探索团的成员。
萧琰认真融入,低头倾听。
有两日萧琰也邀请阿尔曼德·海顿法导师、弗利亚·阿尔帕斯元帅、马奥·尤里西斯大主教、莫桑比克大巫师、西斯·伽利尔学者——这些和她同行的西洲反抗势力的不同代表人物同行游外城,都有极有主张的人物,不同的思想碰撞,如同激流岩浆相遇,碰撞出浪花和火焰。
萧琰认真倾听,低下身去拾取这些闪耀的火星。
和合这块田,在她心中渐渐明朗。
十日后,她离开和合,再次启程。
离开之前的晚上,她给李毓祯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是私信,也是身为使臣的阶段性奏报,以神识密封,通过萧氏商团的渠道递到安西府北延集,再经帝国靖安司的渠道递送到长安帝都。
此时的长安,已经进入封冻时节。
……
楼船行在黑海上,西北风将白色风帆鼓涨得饱满,咸腥的海风中又夹着两分冰凉,好似从遥远的雪地冰原吹过来一样。
阿尔曼德·海顿立在三楼的甲板上,望着极北的方向,目光深邃,这位风系元素宗师已经从风中感知到不寻常的讯息。
她默默推演着法则。
“一个坏消息。”她施了说话的结界,沉吟了一下,说道,“或者,从某个方面来说,也不是坏消息。”
在甲板附近说话的几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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