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第31章


学校校规严谨,对男生的刘海鬓角发尾有着明确的尺度限制,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清爽利落的短发,所以一直不以为意。然而认识夏朵之后,她曾无意中说我的脸形适合略长的头发。言者无意,闻者有心,之后我便没有像以往那般定期地去理发店。母亲曾经督促我说可以去剪剪了,我总是推托,说天还冷,省点钱吧,省一点是一点。于是她就没再多催。她知道我总是懂事而节俭的,从不奢求什么,从不抱怨什么,即便是处在喜欢和家长对着干的躁动逆反期。于是我的头发就在这种道貌岸然的借口下悄然生长,如地下奔突的野火。
讽刺的是,夏朵还没有见到我现在头发偏长的样子,就被我秘密告发了。这让我留起来的头发像个笑话,但我一直都没意识到,直到两天前我和班主任谈事情,她看似无心地提醒了我一句:你头发现在挺长啊,走四大天王的路线了?
于是就来到了这里。
剃完头要当场洗,趁师傅还没撩开白色罩布的时机,我将一小撮头发攥在了手心里。它们仅长约两公分,却是最后的纪念。
走出理发店之前,我站在镜子前扫了一眼,那里面才是我原本认识的林博恪——他的生活里不再有夏朵,不再有柔情似水,不再会感染瘟疫。
非常好。
在郊县学农,不如想象中的放松和悠闲。
我原本被分配在高一某班,可是当天就接到指令搬到教职工的那排宿舍居住。正一头雾水,高一年级副组长来找我谈话,说我白天可以不必像其他学生那样在田问劳作,尽可以看书写作业——但到了晚上,要配合其他老师在学农区域附近巡查安全。
其实这荒天野地,附近唯一一个粪坑只到膝盖深,能有什么危险?说穿了,就是抓那些不规矩不老实的学生,尤其是单独相处的异性。
年级组长这一级别的老师,是知道龙虾和尾巴小组的存在的,她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搞不好还是龙虾亲自和她打招呼,所以当其他学生不得不十个人挤一问宿舍、闻着别人脚臭、听着呼噜和磨牙入睡时,我却能独享一个教工双人间,而且不必强制熄灯。
除了老师,剩下几个知道我身份的自然就是高一年级的尾巴,包括曾经跟踪过我的那个。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食堂打过照面,当时其他人都在狼吞虎咽,唯独我对饭菜挑挑拣拣。原因很简单,学农的体力消耗大,学校又不允许他们带零食。但我不受此限制,因为我和其他老师一样享受到了定量的零食。
当天夜里八点半,距离熄灯时间还早,这条小尾巴就敲响了我房间的门。他是来报告情况的:他们班有一对男女是可疑目标,其中那个男生已经失踪了半个多小时,他假装有事找女孩,她同学说可能去其他班级串门了,但他也没找到,就感觉可能“出事”了。
根据这条信息,十五分钟之后,基地南面一片小树林子里,几只有备而来的强光手电筒宛如交叉火力,集中罩住了那对正花前月下的小情侣。
学农开始才第三天就有这么情节严重的情侣落网,破了之前的纪录。为了犒劳这条线报,我给了那个小尾巴半包巧克力威化饼干,他还没出门就啃了起来。这家伙很聪明,他知道直接向老师报告容易被其他人看到,而且老师是不会给他什么零食的。但我不同,我是尾巴小组的人,尽管闹过误会,但还是战友,要点吃的不算过分。并且将来他这笔功绩要算进尾巴的考核,我是可信的见证人。
小小年纪就是个人精,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两年之后他是下一个林博恪,还是第二个马超麟呢?
无所谓了,对于那些被抓的人来说,是林是马,都一样可恨。
这小子捧着饼干前脚刚走,我便闩好门,坐回床上,从枕头下面取出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学农前准备行李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将它悄悄带上。这本纪念初次大捷的战利品,这本本应该送给夏朵的爱情小说,冥冥中就是无法离开我。
不过也幸好有这本书,让我度过漫漫长夜。自从来到学农基地之后,我每晚都会失眠,往往要捱到凌晨四五点,才会在梦乡中浅游一小会儿,但必定会在上午十点前醒来。因为这个缘故,我阅读的进度飞速前行,感受也从以前的不屑和厌恶,变成了在大师文笔下邀游徜徉的快感。
到了学农结束的前一天晚上,高一年级已陆续抓到三对情侣和一伙在凉亭里偷偷喝啤酒的男生,而这个奇妙的爱情故事我也看到了快要接近尾声的地方。
爱情的王国是无情和吝啬的,女人们只肯委身于那些敢作敢为的男子汉,正是这样的男子汉能使她们得到她们所渴望的安全感,使她们能正视生活。
看到这里我累了,于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次我睡得格外漫长,格外香甜,一扫前几天失眠的痛苦。
翌日中午一觉醒来,我便在食堂里听到了班磊车祸身亡的谣言。
5
要想找“飞来横祸”的例子,酒后驾车肇事再合适不过。
班磊这次就遇到了这么一个横祸。
原本那辆白色面包车只是为了避让一辆轿车,结果失去控制在街上横冲直撞,连撞带拖导致两人死亡四人重伤。司机在最后关头终于踩住了刹车,发现大事不妙,酒精往脑门上一冲,加了油门便跑。
一九九七年的时候私家车和出租车还没现在那么多,结果是:1、路上不够堵,没把那厮堵住;2、当时就算有正义之士想追截,也都是自行车助动车之流,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更多的人只是在惊慌中勉强记住了车牌号。
班磊当时受了重伤,送到医院后还是昏迷不醒。和他一起被送去医院的另一个重伤员抢救无效死了。事发那天是周五,消息传到学校里是周一,当中不晓得经过怎样的扭曲夸张,于是便有我在学农基地的食堂里听到的误传。
当天下午高一年级回到市区,我直奔医院。所幸这两天里,班磊虽然昏迷不醒,但好歹没有被死神召唤走。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医生在手术之后的话是: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我冲到医院的时候学校的领导刚刚来过,班磊还处于观察期,他们也都没得探望,只能一直安慰班磊的妈妈。我自然无法看到班磊,只能在当中抽一个空当,把脸凑到门口的气窗,看到病床的一角和一些仪器,然后很快就被一个气势汹汹的护士长给赶走了。
学校里,这次的人情昧比陈琛那次浓厚很多:高二年级组带头组织了一次募捐签名,当然交通安全宣传的内容也出现在黑板报和广播里;班磊他们班级的人弄了很多许愿的干纸鹤和星星,装在罐子里由班长送到班磊妈妈手里:班磊的座位上更是摆了一支白蜡烛,由专人看护和更换,长燃不息,象征坚持。
以上这些都是其他人也可以做的,而我呢?应该做一些别人暂时无法做到的事情。
失眠一晚,翌日病假,去找那个女孩。
如果不是这样的突发情况,我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和她再次见面。但她毕竟是那样喜欢过班磊的人,她毕竟是夏明超的女儿。
她毕竟是她,夏朵。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嚣张地跑去一所学校的门卫室,然后让门卫打电话把夏朵叫出来,并号称是她表哥,有急事。谁想电话接到她们班主任那里,得到的回答是:夏朵同学家里安排她去香港念书,一周前已经退学。
我一把抢过话筒:她已经走了?
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没那么快吧——你不是她表哥么,怎么这都不知道?喂?喂……
夏朵家楼下。安全门。对讲机。
我说我是她的老同学,听说她要走了,来看看她。
估计这几天来看她的人挺多,所以对讲机那头的佣人没起疑心,而是很熟练地告诉我说小姐大前天跟着太太到江西的老家看祖奶奶祖爷爷去了,今天回来,不过应该是中午过后才到。从佣人那里,我得知她是星期五下午跟着她妈走的,在老家连住了四五天。
所以,她很有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班磊的事情。
三个小时后,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夏朵那一脸轻松愉快的神情表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但她看到我从大楼东侧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时,表情僵了一下,然后显然踌躇了片刻,和她妈说了两句话,大概是叫她先上楼,然后一脸肃然地朝我走过来。
脚步停下后的开头十秒钟,谁都没说话。
夏朵说:真没想到……你会来。
我只能对此行目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