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和她的男人们》第2章


招聘
申江歌舞团——文化局备案,工商局批准!
多次竞赛获奖,早已饮誉艺坛!艺术家的摇篮,倩男女的天堂!工作轻松,待遇丰厚!立足本地,面向全国,冲向世界!诚聘能歌善舞男女歌手、鼓手若干名。报名费每人二元,附招聘简章一份。
广告是乐队指挥老平头用很工整的隶书写的。写完了哈益华认为太古板太严肃,就去马路对面的文具店里花三毛六分钱买了一板小学生用的方块颜料,用水化开,然后用笔蘸饱了往纸上乱洒一气:洒完了红点子,洒绿点子黄点子蓝点子,一纸的花花点子竟如同婚礼上洒向新郎新娘的金银彩色纸屑,为那“招聘广告”,平添了许多活泼热闹和艺术气息。至于那“招聘简章”,则是前几次用剩下来的。哈益华有远见,用牛皮纸包好了藏在一个纸盒子里,这回要用,取出来数一数,竟还有好几百张,只是纸张有点发黄发脆而已。
广告贴出不到半小时,就开始有许多“倩男女”前来报名竞争上“天堂”。
哈益华在俱乐部大门一侧摆了一张方桌一把椅子,亲自坐镇接待报名者。他笑容满面地收入每人二元的报名费,递给对方一张黄而脆的纸片,并且频频致意:
“祝您成功,祝您成功,祝您成功!……”
傍晚时路辛来找他,只见他手边用来放钱的纸盒子里,已经贮了厚厚一叠拾元币。不断地还有人来。哈益华容光焕发地收钱递纸并“祝您成功”,竟没发现路辛。路辛在一旁静候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就在工人俱乐部大门的另一侧几乎正与哈益华的桌椅相对称,安置着一架人体身高体重电子秤。那是一家专门卖百货的小商店前不久新辟的财源。电子秤很有礼貌,每有人站上去并向一个扁孔塞进一枚硬币,都会道谢:
“多谢光临,多谢光临,多谢光临……”
哈益华也是个很敏感很要面子的人,如果他意识到自己跟“多谢光临”的电子秤一样,也在完成一个收了钱就说“祝您成功”的简单程序,至少,他不会把他的摊位设在这里!
路辛咬着牙跨到小方桌前,粗鲁地撞开了一个犹犹豫豫地捏了二元钱的姑娘,冲哈益华低吼:“收了!回去!”
“回去?回哪儿?剧场?今天不是不演出吗?陆小燕我已经请好了,”
哈益华说着,一把从那姑娘手中抽去那张二元人民币,同时塞过去一份黄黄脆脆的“简章”,
“祝你成功,小姐!只是那尺寸还要商量商量……不,小姐,不是跟您说。怎么考法?纸上都写着!祝您成功!头儿,再加点码吧,人家走红着呢!……”
“盛况空前!卖出了二百多张呢!”
“明天的演出?”
“哪里!明天演出的海报还没贴出去呢!放心!一贴就会轰动!只要看见有‘陆小燕领衔主演’几个字,人家可不管你唱一支歌还是两支歌!——我是说今天的招聘简章,二百多份,超出了最近两个月里的最高票房记录!”
路辛面无表情地踩着自行车,随在哈益华骑着的黄鱼车后,并不搭腔。黄鱼车上,斜搁着一卷刚从商场买了来的腈纶地毯。
有什么可这么兴高采烈的,你这没心没肺的哈密瓜!怪不得你得了这么个外号:你的心好比安了一架过滤器,只容甜味进去,会把一切酸麻苦辣统统排斥在外!票房记录直线下跌,对一个独立承包、自行核算、自负盈亏的歌舞团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这剧务主任难道真的不明白吗?区区四五百元的收入,不过是杯水车薪,你难道也真的不知道吗?领受了你的“祝您成功”的付款者中,有几个是真有艺术细胞的,你注意过了没有?“申江”若是再招不到至少可以上台的歌手,而且必须是能歌善舞的漂亮女歌手,眼看就难以维持下去,你难道真没想到?陆小燕这样的议价商品,我们消受得起吗?难得来一次早茶一顿宵夜可以,岂能真将馆子当单位食堂?若按“申江”账户上所存之款来计算,我们的钱只够一两个月的开销了,年终还要上交利润!那位分管我们一摊子的姓贾的知道“申江”买了一套房子,眼红得都快滴血了!到年底若是真交不出承包费,他真的会收了“申江”的房子就此中止合约的!哈密瓜,到那时候即使是为了我不为你自己,你也会笑不出来帮我大哭一场!临到被扫地出门时,还得动用你兄弟踩了黄鱼车帮我搬回南市区的鸽子棚呢!
路辛恍惚间竟已经觉得到了那一天。哈益华宽阔的背后兀然竖起了那架施特劳斯钢琴,破旧的有一个凹塘的琴盖凄惨地向他瘪着嘴巴。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响,路凌波连忙合上琴盖,迎出门去。
她在内室与外屋之间的门框上绊了一下,差点跌倒,路辛一个箭步窜上去,扶住了她。
“到底还没习惯!”路凌波微笑着,好像对这一绊很惭愧,“再住几天就好了……”
路辛狠狠地盯了一眼那道门槛。一室半的新公房,中间本来虽有门,却无门槛。谁能料到这田林新村竟是全上海蚊子最大最多而且最早出动的地区,搬出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在老娘的脸和手背上制造出一二十个又红又硬的大疙瘩来。老娘是过敏体质,那些疙瘩几个小时后就在顶端生成水泡,亮晶晶贮满了淋巴液。于是只好就地从那帮坐在马路边沿上、身旁搁了一把锯子以示其特长的盲流木匠中随便拉了几个来,让他们以最快速度为此房所有的开启口安上了纱窗纱门。速度是现代化的,质量却是最次等级的,阔大的足可伸进一个指头的缝隙且不说,这安于两室中间的一道纱门下,莫名其妙地竟横上了一个足有两寸高的大门槛!路辛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老娘在这门槛前磕磕碰碰了。
“今天回来得真早!”娘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不排练吗?”
哈益华在很费劲地把那卷地毯拖进房,同时回答着:“路老师您忘了?剧场快大修了,我们不必赶着排新节目了……”
“多少天能修好?不影响你们演出吗?”
“哪里会影响!以逸待劳嘛!剧场装潢得漂亮些,我们的票价就可以翻一番了!”
“能那么随意涨价吗?”
“您老还不知道?如今卖大饼油条小馄饨的饮食店,只要一装修,安上茶色玻璃护墙板再加愈暗愈好的节能灯,就可以供应雀巢咖啡冰淇淋圣代,配套供应最低消费价格二十五元……”
路凌波笑得咳了起来,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我来我来……”哈益华马上扑过去帮忙捡。
“你在稀里哗啦地弄什么?”路凌波问。
“铺地毯哪!你儿子要把你的卧房装修成第一流五星级豪华宾馆呢!”
“唉,这是何必呢,已经花得不少了……”
“路老师您别当真,我跟您开玩笑呢,我们路经理可不是浪荡子脱底棺材,他手中钞票捏出水来才肯花呢!我告诉您,铺地毯是最节约最远见卓识的装修方式:非但省下人工钱,而且以后搬家时,卷起来就可以走……”
“还走?”搬进来几天就想走?
“当然!”哈益华帮着路凌波摆碗碟菜肴盛汤盛饭,用很豪迈的语气说着,“人往高处走嘛!我们申江歌舞团已经愈办愈兴旺,以后要冲出上海,杀向全国,在国际上造成影响!路老师,您住进别墅式花园洋房已指日可待了!”
路凌波坐在凳上笑:“小哈小哈,你可真是吹牛不打草稿!辛儿,该吃饭了……辛儿,你在干什么?”
路辛找到了一把小钢锯,正跪在地上,锯着那道两寸高的门槛。
“这可不行,”哈益华说,“没有这道坎,纱门会左右乱摆失去方向的。”路辛不吭声,只顾锯。他在门槛的两端各留下一小截。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
“孝子!天下第一孝子!”哈益华叹着,走近去夺那把钢锯,“我来我来,我当年可真的学过木匠。”他压低了嗓子:“还是渺无音讯?你妹妹……?”
路辛摇了摇头,开口说:“帮我注意着点,有没有合适的小保姆。”

陆小燕推三阻四地不肯来客串,明摆着是要把二百元一支歌的单价提上去。路辛别上了劲,不是拿不出,而是偏不拿,于是第二天的演出只好临时从茶座拉了个业余扒分的大学生来凑数。那大学生在小规模的酒吧里搔首弄姿倒也得心应手,真的上了正规剧场的标准舞台,浑身发僵连声带也发了硬,全靠乐队的老平头竭尽全力喧宾夺主,才掩护着哼完了两支歌。好在那女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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