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第14章


原来小顺子也来了。
皇甫翩翩愧疚之极,苦竹把小顺子交付给她,她却将他留在了安戏蝶身边,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有心进去询问一下他的近况,又担心桃红已经知道她和安戏蝶之间的事。一时间,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左右为难起来。
“来了‘月月香’,哪有不进门的道理?”一头乌黑发亮的驴子迈着方步,载着何月香从柳树下转了出来。待到了皇甫翩翩眼前,她将缰绳一甩,高抬起右腿,跳下驴背来。那驴既不叫唤,也不走远,老老实实地停在一棵柳树下吃草。
皇甫翩翩直盯着何月香看,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迷人、耐看。很自然地,她将她和安戏蝶联系起来,因为两人身上都有着风霜感,因为两人身上都有着同样的看透世情、无可奈何的气质。
何月香伸出玉臂,挽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了酒肆。
笑声戛然而止,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翩翩姐!”幸好小顺子跳了起来,抓住皇甫翩翩的手,欢喜道:“原来你在这里!”
他的脸还是那么圆,鼻子还是那么瘪,眼神依然诚恳、坚定,让人又疼又怜。皇甫翩翩莞尔一笑,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还不是因为她!”小顺子对着桃红一努嘴,“自从你和安大哥离开小洲后,她就天天抱怨洲上的生活无聊、单调。姬姑姑嫌她烦,就打发她来找安大哥,连带着我也被打发出来了。”
皇甫翩翩对着桃红施了个礼。桃红却完完全全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桃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甫闲人将手中的折扇一收,摇头晃脑道:“赶快给这位小娘子赔个礼。”
桃红冷笑一声,充满敌意地望了皇甫翩翩一眼,道:“无聊!这种事你也要管?”
皇甫闲人右手执扇,往左掌心一敲,道,“当然,越是无聊的事,我越喜欢管!”
“不碍事。”皇甫翩翩冲着他感激地一笑。
“对寡廉鲜耻的人来说,当然不碍事!”桃红又是一声冷笑。
“想喝点什么酒?”何月香打了个圆场,向皇甫翩翩问道,“烧酒还是甜酒?”
“随便来一点吧。”皇甫翩翩勉强一笑。
何月香很快叫酒倌为她上了一瓶江米酒。拿起酒瓶,斟了一小杯,正要喝,只听桃红又道:“春将暮,满地残花败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残花败柳”四个字从桃红的舌尖跳出来,尖锐地向皇甫翩翩刺去。
小顺子的双眉一皱,成了个“一”字,“翩翩姐?什么是残花败柳?刚才有个骑马的公子在这儿喝酒时,桃红说你是残花败柳,还说什么你和安大哥有一腿,现在她又说‘满地残花败柳’,难道你是‘满地’吗?‘满地’是你的另一个名字吗?‘有一腿’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充满了孩童的好奇,并无特别之处,产生的效果却比千钧巨石激起的波浪还要大。皇甫翩翩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就像大冬天里淋了雨,被湿漉漉的棉衣裹着一样,又冷又重。她的手直哆嗦,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瓷,旋转着,慢慢停了下来。
难怪唐玉清会那么匆忙地赶回去,他一定是打算去找安戏蝶或者她来确认事实!
但愿唐玉清还没有遇见安戏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懵懵懂懂地站起来,提起裙脚,飞快地向外跑去。但愿还来得及!
马跑得太快,酸风直射眸子,眼泪似乎要奔涌而出。唐玉清内心的诸多疑问也像这泪水一样急于找到发泄的途径,其情之急切,势如脱缰野马,绝非人力所能束缚。他多么希望能早点见到安戏蝶或者皇甫翩翩啊,只需要他们一个否定的眼神,就能证实桃红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谵语妄言而已。
天从人愿,在聚贤庄的粉墙外,他横转马头,拦住了安戏蝶的去路。
安戏蝶懒洋洋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任何表情。
他反倒踌躇起来。跳下马,横执着宝剑,不知该如何启齿。他自认为安戏蝶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他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才对,怎么能够因为听了一些蜚短流长,就动摇自己的信念呢?然而,不安和怀疑像无数只虫子一样咬啮着他的心,使他再也无法阻挡亟待得到解答的问题脱口而出:“你对翩翩……做了什么?”
他还真年轻!安戏蝶望着唐玉清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有些走神。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而唐玉清才二十二岁,对于与自己同龄和比自己年纪小的人,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更别说把他们当成朋友。至于唐玉清一厢情愿地认他为知己,除了让他觉得有些费解之外,剩下的便全是可笑了。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但是这种想法又岂是未经历过苦难的唐玉清所能理解的呢?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他轻描淡写地将实情一言以蔽之。
唐玉清浑身的血一起涌上了头。安戏蝶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残酷地打破了他的两个梦:对爱情生活的憧憬和对温暖的友谊的向往。他捏紧剑柄,牙齿咬得格格响,眼里的痛苦、嫌恶、屈辱达到了极点。在满腔仇愤的驱使下,他浑浑噩噩地拔剑出鞘,将全身的功力运用在右手上,恨恨地向安戏蝶的左胸刺去。当他发现安戏蝶并没有闪避的意思时,想收势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生生地将剑尖向上移了半分,正正刺在安戏蝶的肩膀上;剑抽出时,艳丽的、惊心的血在剑尖凝聚、滴落。
安戏蝶连退了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得可怕。
“你的心太软了。”硬撑着一口气,他擦擦嘴角,强笑道,“明天晚上我会带翩翩走。”
“皇甫翩翩是我的!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她!”唐玉清的脸色比他的还难看,“还有,请你马上离开岳阳,否则,休怪聚贤庄的人对你不客气!”
“能得到聚贤庄的眷顾,真让我受宠若惊。”安戏蝶轻咳一声,慢慢道,“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将翩翩带走。”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唐玉清钢牙紧咬,宝剑在手中发出嗜血的铮铮声,一种被欺骗的、难以忍受的痛楚在胸口扩散,越来越大,大到让他看不清今后的路该往哪个方向延伸。
安戏蝶被他这种大惑不解的质问深深地触动了,几乎有些痛心起来,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终究说不出来,舌头似乎有千斤重,休想抬得动。正在这时,一个温柔而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你怎么了?”原来是刚回转聚贤庄的谢幽娘听到动静,又踅了出来。她满脸惊慌地跑到他的身边,尖叫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碍事。用不着担心。”安戏蝶柔声回答。说罢,用右手捂住左肩,踉踉跄跄往客栈走去。
唐玉清倚着墙壁缓缓蹲下去,眼角,竟也滴下了两滴虎泪;心头,比水还凉、比冰更冷。
谢幽娘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柳眉微蹙,看看安戏蝶,又看看唐玉清,一跺足,追上去,顾不得避嫌,强忍住恶心,搀住了安戏蝶的胳膊。
回到房时,安戏蝶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师兄,你怎么样?”谢幽娘关切地问道。她根本不敢看他的伤口。
“不要紧,我有上好的金创药,就在墙角的箱子里,你帮我拿一下。”安戏蝶解开了衣襟,看到那贯穿胸背的剑孔,也不免有些后怕。假如唐玉清下手再狠一点……不!没有假如!他算准了唐玉清一定会手下留情,否则他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皇甫翩翩的未来作赌注。
谢幽娘将金创药递了过来,当看到他胸前的伤口时,不由骨软筋麻,肠胃翻腾,再也控制不住,跑到墙角大吐特吐起来。
安戏蝶苦笑一声,拿了药敷在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眯细了眼睛。随便撕下一条衣带,草草包住伤口后,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挪移到床上,沉重地躺下去,趁着神志还算清醒,他瞥了一眼呕吐完毕、正在旁边暗暗垂泪的谢幽娘,费力道:“小师妹,对不起,我忘了你见不得血。”
谢幽娘啜泣着,在床边坐下,拿了自己贴身用的香帕,替他擦拭血迹。胃里呕空了,看到血,也就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疼吗?”她柔声问道。
安戏蝶心里掠过一丝柔情,微微摇了摇头。
谢幽娘的手透过香帕抚摸着他的肩膀,他的胸部和胳膊比以前还要强壮。一波突发的、爱恋的狂潮在她的心湖掀起,冲得她头昏脑涨。微微张开檀口,她颤声道:“师兄,带我走吧!”
“傻瓜,你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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