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第37章


一个女人戴墨镜只会给人以高傲和神秘之感,此外,无非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自我封闭,就是自视过高,在自己和世界之间竖两块黑玻璃让她感到安全。他发现唐三儿也在回头看这个女人。女人穿一件黑风衣,风衣的下摆像晨风吹动的旗帜,风衣在腰部收缩了一圈,几道褶皱不断变幻着,显出腰肢的灵活和柔韧,她脑后绾了一个髻,用黑网罩着,衣领外露出一截儿皎洁的颈项,仿佛中秋的月亮……
这个女人让他想起自己的青春。
“漂亮吗?”他问。
“是她!”唐三儿紧张地说,“虽然她戴着大墨镜。”
“麦婧?”
“就是她,没错,只有她才这样走路,让人……”
包学正又看一眼,她正在进楼,一转身就不见了。可惜。她走路说得上风情万种,他下次也能凭她走路的姿势认出她,的确独特,一般女人难以走得这般妖娆,难怪王绰迷上她。她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需要的是探究。包学正说:“我在这儿等着。”
唐三儿明白他的意思,折转身朝住院部走去。他太不起眼了,真的像一只灰麻雀,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一个戴鸭舌帽的老同志和包学正打招呼,包学正愣了一下,觉得大门口这个地方太招眼,不宜久待。包学正叫出“鸭舌帽”的名字,亲切地询问他退休后生活情况,身体如何,并问:“现在可有时间钓鱼了,是不是每天都钓鱼?”
“鸭舌帽”对包学正一下子就叫出他的名字很激动,包学正又说出他的嗜好,更让他感动。他有些紧张,变得结巴起来,他说:“那次考察……94年那次……在烟台……吃海鲜……我吃坏肚子……是你将我送进医院的……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你真是没有口福,好像是肠痉挛吧?”
包学正早将这件事忘了,经他一提忽然想起了那一幕:他们那次吃的全是海鲜,那些海鲜他现在已经叫不上来名字了,饭后他和“鸭舌帽”在海边散步,“鸭舌帽”突然捂住肚子……他们共同回顾了那次考察,他们的记忆出现了一些偏差:除这件事外,“鸭舌帽”说的一些事,包学正完全没有印象,他只能打哈哈;他说的一些事,他看出“鸭舌帽”在皱眉思考,如同在记忆的海洋中打捞沉船。他们好像说的不是同一次考察。但这种错位非但无关紧要,反而还能丰富他们的记忆,使一次多年前的出行变得新鲜如初……
说话间,包学正和“鸭舌帽”转移到门诊大楼的拐角处,避开了人们的视线。包学正站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角度可以看到大铁门。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个门。他们又谈了一些别的,才回到第一个问题上,“鸭舌帽”说他现在不钓鱼了。
包学正想,这没什么奇怪的,由于河水污染,河里大概早就没鱼了,钓鱼都快变成打坐了,所以没问他为什么不钓鱼了。他看着那个门口进出的人,有医护人员,有患者,有家属,有来探望的亲友,从表情就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他“嗯哼”一声,“鸭舌帽”有些失望;“鸭舌帽”嗫嚅着说他有一个过分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包学正说。
他头脑里出现的是一个虚拟的病房大楼,里边像迷宫一样复杂,唐三儿进去后没见麦婧,就直奔刘树根的病房,那儿连一个黑影子都没有,大嘴巴护士有些生气:“说过病人怕打扰的……”他想找“小个子”的病房,可是找不到,他问医生,医生说这是个犯人,不能让他去见。他问护士见没见过一个穿黑风衣的女人过去,护士摇摇头。“见鬼,她人间蒸发了不成?”他在病房间乱蹿,在他前边要么是许多出口,要么是死胡同,这让他既愤怒又沮丧,最后他误打误撞,来到“小个子”的病房门口,一个警察靠在门框上打磕睡,他叫醒警察,问穿黑风衣的女人来过没有,警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开始盘问他为什么对此事感兴趣、他是干什么的,等等。
如果种子不死(5)
“我想让你送我一样东西。”“鸭舌帽”说。
“说吧。”包学正说。
看来“鸭舌帽”想利用他的友善,他有些后悔刚才和“鸭舌帽”谈那么热乎,有这样索要东西的吗?他没太把“鸭舌帽”的话当回事,因为此时他头脑中又出现了另一组画面——
穿黑风衣的女人出现在病房迷宫中,她在唐三儿前边或在唐三儿隔壁,唐三儿总是错开,见不到她的影子。她自称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她的投保人出了车祸,她来了解情况,便于下步赔偿。护士说出车祸的是个凶手;她说她不管他是不是凶手,她只管他伤得怎样是死是活,有无生命危险。护士告诉她实情,并认为她是一个敬业的保险公司员工……她从从容容地走出住院部,走出大楼……你看,她正从大门口走出来,她的脸远远看上去显得很干净,轮廓清晰,算得上漂亮;她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说不上来哪儿与众不同,但就是与众不同……唐三儿呢?
“……”
包学正听到了“鸭舌帽”的话,他怀疑自己心不在焉听错了,他说:“什么?”让他再说一遍。
于是“鸭舌帽”又说了一遍,这下他听清了。他很吃惊,没有马上答复“鸭舌帽”——这时他才看到“鸭舌帽”瘦得皮包骨头,脸色也发暗,他的心抽了一下,有些疼痛,他说:“没办法了吗?”
“没办法,已经扩散了。”
他又问:“医生怎么说?”
“还有3个月,最多。”
他的心情很沉重,不说话。他看到唐三儿走到大门口在东张西望,显然是在找他。他握住“鸭舌帽”的手说:“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送花圈。”
“鸭舌帽”一再致谢,说:“我会让家里人通知你的。”
“你放心,我决不食言。”
他匆匆告别“鸭舌帽”,朝唐三儿走去。
第九章 飘摇不定 沿着莫名的道路
飘摇不定 沿着莫名的道路(1)
麦婧从医院回到家,脱下黑风衣挂到柜子里,顺便打开音响。《蓝色的忧郁》那令人心碎的旋律缓缓飘出来,在房间里缭绕、弥漫,像水一样往所有的孔隙中渗透,不管是墙壁、管道,还是肉体、心灵,一直渗透下去,渗透下去,让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染上这种音乐特有的忧郁和怅惘,染上蓝色的情绪……
麦婧蜷缩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中,那姿势就像母亲子宫中的婴儿,她把脸埋在蜡染的棉布中,闭着眼睛,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安静和寂寞,思绪自由地飘荡着,比烟还轻……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软软的充气垫子上,垫子被河水托起,缓缓地漂流,轻轻地摇荡,不知不觉中将她带到开阔的水域,带到大海……
她不想马上给王绰回电话,她觉得自己到医院里走这一趟简直像演员在舞台上跑了一次龙套,没多大意义,更没多大意思。王绰说他信任她才让她去打听刘树根和“半寸”的死活。
王绰的语气飘忽不定,显得六神无主,尽管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骗不了她,她太敏感了。王绰为什么要关心这两个人的死活呢?他没有说,看样子他也不打算说。她也没问。她想,问也白搭,问不出来个所以然的,他要么支吾过去,要么随口编个谎话骗你,总之,他不会告诉你实情。
她太了解他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虚伪,狠毒,刚愎自用。他们之间的同盟是建立在性游戏之上的,她知道这有多么脆弱。她知道他很多秘密,但她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她从不直接向王绰打听他的秘密,这是她给自己制定的禁忌。
王绰对她这一点很满意。王绰甚至认为她有些傻乎乎的,不谙世事。其实有些事用不着打听,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不难由蛛丝马迹推断出隐藏于黑暗中的巨大秘密。当她踏上住院部大楼的台阶时,她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马上理解了王绰与这两个重伤住院的人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都没死,这是她在卫生间向一个实习护士打听到的。他们不但没死,好像还脱离了危险——对王绰来说,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够他烦恼几天了。
凭王绰的权势,他会有办法处理这两个伤号的。不用她担心。
她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电话机,可她懒得动——先不给他打电话,让他焦急去吧,谁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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