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帝都的回忆》第24章


只剩下一个当值的,跟我一起归档封柜。 
我将那些奏折的副本分类放进柜中,然后他在上面贴上封条。这些事我每天都要重复,已经非常熟练。 
“真想不到。” 
我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我在直庐几乎从不开口,所以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交谈过。我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他正往最后一个柜子上贴封条,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他肯定是在跟我说话。 
他又说:“以王爷的身份,肯来做这种事。” 
我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我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他,虽然我也是天帝的亲孙子,可是在他眼里,大概我和帝都街头随便哪个少年也差不了多少? 
他贴完封条,从案头拿过一块布擦着手,一面看着我说:“不过这是份好差使。要不了多久,王爷就政务娴熟了。” 
我心中一惊。 
他说得不错,这份差使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也不能与闻军政重务,但是从每日往来的奏折中,足够让我了解朝中的格局、官员的言行。所以,我才能有耐心日复一日地做这些枯燥的事情。 
我以为我将心思隐藏得很好,可是想不到还是落入了别人的眼里。 
不过,他为何要说给我听呢? 
我抬眼正视他。他的年纪不大,可能刚过三十,这样的年纪而入直庐做书办的,多半是为了寻求一条升迁的捷径。他的目光锐利,看起来是个很精明的人。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所以我便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他自己解释。 
他却说了句仿佛不相干的话:“过完年,我就调到吏部去了。” 
我笑笑:“那恭喜啊。”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说:“臣的名字,叫做匡郢。”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很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我看着他眼中决绝的神情,就如同赌徒孤注一掷。 
我微微颔首:“匡郢是么?我记住了。”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6
次日我不必再去应差。于是我吩咐备车,准备去看望母亲。正要出门的时候,宫中来了个内侍,说储帝传召。 
我便随他进宫。 
见到储帝,才知道是单独召见,不免让我有些狐疑。 
储帝开口,还是极平淡的语气:“我很忙,有些事情照顾不到,也是有的。” 
我不便作答,躬身不语。 
他好像有些踌躇。停了好一会,忽然问:“我听说五婶母还住在城外,是么?” 
我怔了怔。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便只得答:“是。” 
他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叹口气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种无法掩饰的落寞,甚至悲哀。应该感到愧疚的人是我,可他看起来却好像比我还要难过。 他没有等我的回答,便说:“你接她进城跟你一起住吧。” 
我微微一愣,即使他是储帝,这件事情,恐怕也不是他说了就行的。我迟疑地抬眼看看他,说:“但,家母她……” 
储帝打断我:“不要紧,我已经跟祖皇说过了。” 
我没有什么可再犹豫的,立刻跪下谢恩。 
然而很奇怪地,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可我却并不怎么高兴。 
“子晟!” 
告退的时候,储帝叫住了我。可是我回过身,他却又不作声了。过了好久,他才说:“替我问五婶母好。” 
我谢过他。可是我总觉得,他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出了宫,我立刻去接母亲。 
母亲听我说完,很安静地说:“好。” 
我将她安置在城外的时候,她是这样回答的,现在我接她回府,她也还是这么一个字而已。我发觉不光是我,我的母亲好像也没有多少喜悦。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团聚了。 
晚上我陪母亲聊天,谈起经过,我说:“多亏了储帝。” 
我这样说的时候,倒是真心的。 
母亲想了想,说:“听说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是么?” 
我点点头:“是。” 
可是我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 
腊月初,从东府传来消息,东帝毁去了与帝都的婚约,将女儿甄慧转而许配了一个将军的儿子。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我却忍不住想,储帝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记起在他书房里看见的那幅女子的画像。 
我对储帝的情事毫不在意,但我知道,有的时候,这样的女子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我凭着记忆把她描绘下来,命人悄悄地打听。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她竟是我那位远嫁东府的九姑姑。 
那么,到底是谁作了那幅画? 
画很新,而她又很年轻。 
答案在心头若隐若现,我不由得暗暗冷笑。 
母亲静静地看着我,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嫉恨储帝?” 
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否认:“怎么会呢?” 
母亲笑笑,不说话了。 
我呆了一会,然后扪心自问,我嫉恨储帝吗?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皇孙,因为他是储帝,因为他有一句话就能改变别人命运的权力,而我没有。 
可是思量良久,我又觉得不全是这样。 
我心里还有嫉恨以外的东西。我想,如果换作我那些堂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也许我就会心安理得地去嫉恨他们。可是储帝呢? 
承桓高洁出尘的身影,浮现眼前,我终于恍然。我之所以这样不舒服,只因为我想要嫉恨他,也无从嫉恨起。 
只因为我在初见他的时候,已经为他折服。 
7
帝懋三十八年八月,天帝正式下诏,命储帝承桓监朝。 
很多人对天帝在这个时候做此决定,感到不解。 
因为东府的战局,正对帝都不利。中土军节节败退,月初传来的消息,东军已经越过端州,逼近了鹿州边界。 
然而我冷眼旁观,知道主持军务的首辅魏融,手段稳健而老辣。东军的每一步都付出了巨大代价。在易守难攻的鹿州边界,东军将会进一步消耗他们的兵力。再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情势便会逆转。 
但对储帝的不信任,便如同冰河下的暗流,在朝臣中间涌动。 
对帝都而言,这也许是比东军更大的危机。 
六月里,天帝授我秘书监一职。 
我想这是储帝的意思。近支王孙公子,多有类似的虚衔,只是白领俸禄,并不管事。我也一样。我所需要做的,只是跟随在储帝的左右,为他审校诏书,修正里面的错字和不够稳妥的措词。 
但我终于能够与闻机密。 
知道得越多,就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清晰感觉。 
我看得出,在那股暗潮的背后,隐藏着一只巨手,不动声色间推动着朝局的变动。 
那会是谁呢? 
储帝比以前更加繁忙,他眉宇间的疲倦日渐深重。然而,他脸上始终是那样一种淡漠的神情,仿佛对已来临的危机毫无觉察。 
但有时,他望着朝臣的眼神,会给我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是超脱世外的旁观者,静静地望着尘世中人,就像望着戏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这个时候,我又会觉得,也许他什么都看得很清楚。 
如今我常常能够见到天帝。有时储帝向他禀奏朝政,也会让我随侍在侧。 
我发觉天帝嗜好下棋,几乎每一次我们见到他时,他都在下棋。他注视棋局的眼神异样冷静,仿佛不会掺杂任何尘世的情感。 
如果不是有那样一双眼睛,他看起来和寻常人家的老爷爷,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每当他面对储帝的时候,嘴角总是含着一丝慈爱的微笑。但他的眼神,却不像是祖父看着孙儿。我总觉得,他看储帝,也像是在看棋局,冷静地审视。 
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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