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会》第56章


一别又不知何时相见。
李尊吾回身望向杨放心和那人,如视力还在,拱手作别。
那人指击桌面作答。
迈步出厅,全身一紧,明白了程华安遇刺时的感受,沈方壶伏击的一剑的可怕。厅口外贴墙站立一人,手持一物悬于门顶……铁器味道。
撤步不及,尺子刀上卷。嘡的一声,刀锈粉尘般散落。
李尊吾肩窝受震,痛如针刺。滑步撤回厅内,竟撞到她俩中的一人。坚实温暖,似可消解男性世界所有仇杀……
不顾她摔倒,李尊吾立刀护住前身。嘡的又一声响,刀身受撞更重,竟然舌根发甜——鼻腔出血的先兆。
李尊吾刀式不变,急撤三步,后背贴上一根柱子。想待第三下击来,可转柱而避。
不料来人增速,未及挪步,刀体轰鸣,又受一击。
水晶眼镜青蛙般脱耳跳出,镜片粉碎。
李尊吾保持刀姿,眨着白浊双目,盲人特有的无助相。
来人却不再进攻,声音拉锯般刺耳:“杨先生,我的功夫如何?可以入袁府么?”放下兵器,抵在砖面上的音质,可判断是十斤左右重物。
虽然嗓音改变,仍可听出是邝恩貉。那是十三节凸棱的虎尾鞭?
杨放心未作答,那人语音和善悠扬:“真是猛士,袁府以师礼相聘。”
杨放心解释,袁府聘私人幕僚,分客道、友道、师道三等。客人要敬主,为一般下属,按劳取酬的关系;朋友互助,自家商业可以搭伙上北洋集团产业,借用种种便利;师道尊严,按师礼待谋士、死士,是华夏传统,如刘备待诸葛亮、燕太子丹待荆轲。受师礼的幕僚与主公家族结成世交关系,日后分享政治成果。
邝恩貉:“好、好、好。”
三个字说得威严气派,无往日疯癫。
那人大笑,中原男性特有的豪气十足:“他怎么办?”
李尊吾维持刀式,知指的是自己。
邝恩貉:“他是个废物。从天津到北京,跟了他四天,没有一点察觉。他动手,他死。他走,早晚收拾他。”
那人止住笑声:“你们有仇?我年轻时也喜欢说狠话,戒了三十年。”
杨放心将揶揄语气压至最低:“李大哥,你是动手,还是走?”
李尊吾迈步走向门口,突然挥刀,闪电般钻入摔倒的仇家一女腋下,刀背挺劲,将她撩得站起。
响起一声脆如鸟鸣的惊叫,似八年前听到的午夜呻吟。
李尊吾收刀,身形佝偻,行出厅去。
37 小巷流言 出门为患
西新帘子胡同。李尊吾止步,放轻刀尖。
一种怪异足音由远而近。
即将出刀,一个老年妇女声音响起,格外洪亮:“宝儿呀,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快回来吧。”耳力衰的老人,听自己的声音弱,才会如此洪亮。又跟喊叫不同,还是平常语调,似是武人内功。
李尊吾哑然失笑,辨清足音是一只猫。
看来眼盲真有不便……她是死了儿女,住在自家废墟上的老太太……听不到她声音,便把她忽略了,(。电子书)否则给峡佑村的钱里该分出些给她。
李尊吾拱手行礼:“老妹妹,贵姓啊?”
“老哥哥,别客气,女人随夫姓戴。那天看见您了,胡同口张家老三领你进来的。”
戴婆走近,从李尊吾脚前抱起猫:“它这东西可贼呢,人的贵贱一下能分清。贵人,它就热乎,一般人连理都不理。”
李尊吾苦笑:“我是贵人?”
“嘿,老哥哥,您笑起来真好看,定是个场面上的人物,不然不会有这份风度。”
对这个身上散发着垃圾异味的女人有说不出的好感,想坐下跟她聊天。没请她去六号院,手伸到她两臂之间,抚了抚猫背:“我算什么?在我老哥们里,有一个贵人,他笑起来,才真好看。”
午饭时分,崔希贵关了庙门,伺候赵家姑娘吃饭。赵家姑娘吃得不多,崔希贵吃剩下的。饭后,菜盘端去厨房,赵家姑娘会出门,绕着庙转两圈。散步消食后,她回房午睡,崔希贵去厨房吃饭。
正吃着,惊觉眼角里来了道黑影,崔希贵腾身跃出两米外,回身见李尊吾坐在了桌边。李尊吾:“总吃凉的,胃怎么受得了?”
崔希贵:“我最受不了的是你,每次都把我吓个半死。”
冷食,并不伤胃。冷食是哀情,五代十国时,亡国之民为哀悼故国,一年有两个月会吃冷食。满人做的麻花、糖耳朵、驴打滚,都是放凉了吃,街上买烧饼也往往赶不上热的……细究是亡国相。
给李尊吾上了筷子,他却不吃:“我有大事办,一个环节不明,要你提供情况。”
【文】崔希贵登时郑重:“没说的。你讲。”
【人】李尊吾:“太监怎么来钱?”
【书】崔希贵:“……噢,当今皇上六岁,隆裕太后垂帘听政,你要刺杀皇上还是太后?”
【屋】李尊吾:“江湖规矩,不问因由。”
崔希贵:“隆裕太后跟前,得宠的大太监叫张兰德,你要找他?”
李尊吾:“话多了。”
崔希贵一声长叹:“小太监待遇严苛,半公开地做腌菜腌果的副业,送到王府讨赏,要不活不下去。孩子们聪明,做得比街上卖的好吃。大太监来钱的方法,则是最高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
清室后宫肃穆,崔希贵一流大太监只在民间声誉响,在宫里仍是仆人,妄议时政,会受杖责驱逐。但底层传说得宠太监可影响人事任免,可悲的是官员们也信了小巷流言,纷纷献银。
崔希贵不言不语,老实收下。得了好官职的人,觉得是他的功劳。没得好职位的人,觉得是礼金不够。于是送礼不绝,数额越送越大。
李尊吾掰块烧饼,在嘴里嚼:“你这不是最高兵法,是最高政策——无为而无所不为。”
崔希贵:“别恶心我了。朝廷任人,自有规律,能送礼,说明原有六七成希望。我不拿亏心钱,从不许诺什么。我白得了便宜,背后还要骂这帮官员,不顾朝廷恩典,只知个人私情,大清是要亡啊!”
李尊吾扯嗓大喊:“既然你这么有钱,就多养一个人吧。听到没?”
肩挂包袱、怀抱小猫的戴婆出现在厨房门口,向里深深行礼。
崔希贵:“这……无缘无故的。”
李尊吾:“她是我老妹妹。”
王府井东街多福巷金针张医馆,来了位盲人。此处金针张三十余岁,二十一岁开馆。
致盲病因是脑流青障,需要较高针艺。术前准备和术后敷药,共用六分钟。金针张嘱咐:“您这眼,现在就可看见,但要忍两个月,否则伤眼,忍得了么?”
盲人点头,问道:“早知道金针张不收钱,城里开销大,你们靠什么维持?”
金针张略显尴尬:“扎针免费,敷药收钱。您这药不便宜,两个月,五块鹰洋。”
盲人失笑。
问清敷法,自己换。只在夜晚敷药,天将亮时,去冰窖胡同,潜伏在杨宅屋顶,听院中脚步声起,眼睛便张开道缝,瞄一眼。
瞄到仇家姐妹,紧紧闭上。没瞄到过邝恩貉,但直觉上他在宅内。
杨宅有三名士兵,在京城怕招摇,不在门前站岗,只在院中巡逻。如果夏东来在,不会藏得如此轻松。他怎么还不回来,莫非死在了江西?
他跟自己走镖、巷战,一点点带出来的……
凛然一觉,院中过人,直奔大门。
眼开一线,邝恩貉。
他穿长衫,有着高个人穿长衫的翩翩风度。
瞳中微痛,迅速合上。
在百米外跟踪他。几天前,他跟踪我,十二年前,沈方壶跟踪程华安,也是此状况。
第一次见他穿长衫,今日定有变故。行至皇宫东侧东华门大街,邝恩貉入了家商铺。开眼一瞄,三顺茶馆。
近中午,皇宫方向开来一队官兵,拥着一辆两套马车。两套,指马的层次,车辕两层,前两匹、后两匹。是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下朝。
突然从三顺茶馆二楼飞出一物,打到马车顶弹飞,爆出刺眼白光。巨声乍响,惊得李尊吾开眼,见倒地七八人,遍体血红。
一人冲出茶馆,向马车投掷,又一声炸弹轰鸣。
一匹马被炸伤,伤腿跪地,马车将倒时,这匹马却自行脱辕,猿猴般滚到路旁。
第三颗炸弹飞出时,马车已绝尘而去。
炸弹落在伤马附近,炸出一片血雾。
侍卫队冲入三顺茶馆。赶来的军警封锁了大街。
李尊吾翻入附近一座民宅,顺墙落下,蹲在地上久久不动。主人听到爆炸,正要出门看热闹,发现了他,不像是贼,像个街边晒太阳的普通老人,试探地问:“您谁呀?怎么跑我家晒太阳来了?”
“想点事。您最好别出去,出门为患。”
老头顺墙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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