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第77章


走不至兴庆宫,沿路一拐,过右边一坊,自然到了东市。热闹的集市中,摊贩临立,小娘子们华服珠饰,满身莹翠,妖娆穿行其间。有郎君甜蜜在侧,于摊前驻足,叫卖声、吉祥话不绝于耳,一番吉庆市井间盈沸。
绕了东市一整圈儿,再往常乐坊左面拐,回了兴庆宫西道,即可遥望春明门。龙型柱云状灯巡游至此,两人来高的灯架接连数人举推而行,百姓们稀奇地尾随观望,就连/城堙处亦是一片炫然。
灯火亮在这座显盛之都的每一隅微角。
一副轩宇景致,这些年,岳琳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她略微回想了一下,当年顽皮常去的地方,可还残存一道念想?
“随我来,”岳琳突然眼睛一亮,“有家铺子,不知可还开着?”
两人由着性子又往回转,这一转,就转得远了些。出了东市,几乎快近延兴门,有一处非常小的摊子,他家的上元面蚕,出名许多年了。岳琳记得当初,就算年节不出门,也定要将这家面蚕买进府中。
面蚕是上元的一道节食,绿豆为粉,煮糯为料,佐以糖,放在肉汤中煮熟,端出来飘香四溢,吃起来又软腻鲜美。
岳琳远远瞧见小摊子前人头攒动,拉着王忠嗣走近了,只得从人缝中擦肩落脚。买到的人有些已踞坐一旁吃得津津有味,有些没寻到地方,随便找块空地也端稳吃上了。
“阿嗣,你找地方,我去买……”
岳琳说完转头就打算往摊主跟前凑,“琳儿,”王忠嗣拉着她,“你在这里等,我去。”
岳琳四处看了看,刚准备点头,就听一个声音由斜刺里传出,“王将军!”
两人一同循声望去。
出声唤住王忠嗣的这位郎君,岳琳倒不认得,可他身旁落坐的女人,岳琳就熟了。正是吴文秀啊。
“王将军,这里有空座儿。”说话之人自然是董延光了。他和吴文秀对面,确实有了一处空案。
“去吧。”王忠嗣轻推岳琳一下,两人向董延光夫妇走去,
“董校尉。”王忠嗣打了个招呼。
董延光连忙起身回礼,“将军、夫人,新禧啊。”
“如意。”“如意。”王忠嗣与岳琳落坐前,异口同声回了句吉祥话。
吴文秀人倒是起了身,却瞧着面前两人一言不发,董延光从旁拽了她一下,“内子想是见了将军与夫人,一时心里头欢喜,节庆话都不会说了。”
董延光讲完,又去看吴文秀。
这回,吴文秀开了口,“将军,……夫人,新禧。”
王将军去了摊前,岳琳只顾坐着,从这方瞧向王忠嗣在人群中佼佼不群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岁月留了情面,过得并不快。
正在忙碌的铺老板,已由壮丁变成了老汉,两鬓早填了白发,可王忠嗣依然保持着伟岸的身姿,多年来都如岳琳初见时那般,沉稳、广阔,叫她一见就挪不开眼。
“夫人对将军真是情深意重,这么会儿工夫,都要把将军牢牢瞅着。”董延光没话找话。
岳琳转头对他笑了下,又转脸去看王忠嗣。
将军很快端了两碗面蚕回来,将东西往食案上一搁,连忙搓手去捏耳朵。
岳琳边笑边拿勺舀起一只往嘴中送,王忠嗣连忙开口阻她,“烫!你慢着点!”
“知道,又不是小孩儿。”岳琳咬了小口放在嘴里头哈气,笑眼瞄着王忠嗣,“好吃,嘿嘿。”
跟只馋猫似的,王忠嗣摇着头笑。
“将军与夫人真是恩爱。”董延光又来了话。
王忠嗣听他这话倒挺受用,答了他句,“自是应当。”
“还未恭贺将军,可真是喜上加喜,如今将军威震四方……”
董延光话还没讲完,被王将军一挥手打断,“董校尉,今日夫人们都在,不谈朝事。”
“是,是,将军说的是。”董延光满脸笑被王忠嗣一挥手,仿似挥掉了许多。
这时,他的夫人倒开了口,吴文秀将手中勺子放下,“岳二娘,有段日子没见了。”
岳琳从面蚕里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说这日子过得还真快啊,当年还在闺中一起玩耍呢,如今都做了娘的人了。”
岳琳还是不搭话。
“王将军如今威名赫赫,倒要多提携我家董郎才是,不过,我同二娘自小玩在一起,今儿当着将军的面,我可要为岳二娘讨句话,将军您长年在外,岂能知晓我们妇人家中艰辛,二娘这些年孤零度日,我们可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您既然回了京,可得多陪陪二娘,要不……”
“够了!”岳琳将勺子往碗中一扔,发出“咣”地一声。
“饱了,阿嗣,咱们回吧。”话落,岳琳起身调头。
王忠嗣跟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瞟了吴文秀一眼,又把眸光往董延光身上一扫,转身随岳琳离去。
“哎,岳琳,岳二娘,你跑什么呀……”
吴文秀的声音还在继续,岳琳回头看了她一眼,在这一眼之中,吴文秀骤然收声。
然后,岳琳大步朝前,越走越快。
王忠嗣从后头追上她,还费了点儿工夫。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学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恨不得疾步跑起来。
“琳儿!”王忠嗣终于赶上她,瞧见她一脸泫然,将军皱着眉把她拉到街角暗处,“怎么啦?被人家戳了痛脚?受了欺负背后哭可不像我家琳儿,方才做什么去了!”
岳琳被他圈围在怀中,仰头看他。王忠嗣抚着她的眼眶,并未沾到眼泪。
岳琳只在他怀中摇头。
“好了,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想哭就哭会儿,不要我明日离了京又自个儿难受。”
他这句话,当真勾出了岳琳的眼泪。于是,岳琳趴在他胸前,开始流泪。开始,只是无声的哭泣,慢慢地呜咽出声,到了后来,抱着王忠嗣的脖子嚎啕大哭。她又怕自己的哭声引来围观,只得咬着他前胸的袍子,发出一种非常模糊却又非常可怜的很受伤的声音。
这一次回来,这是王忠嗣第一次听见她的哭泣。
她哭得如此压抑,王忠嗣的心,被她哭得一塌糊涂。
“阿嗣,你带我去……带我去,我求求你,求……求你……”岳琳边哭边语焉不详地央求着他。
在王忠嗣的印象中,岳琳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这样悲哀地求过自己。
将军的浓眉狠狠揪起,自接旨过后,她所有悲苦的情绪他皆有收入眼中。将军低头在她耳边,用沉重的声音问,“琳儿,就是这一回,是吗?”
岳琳猛然抬头,非常慌张地将王忠嗣看着,她开始不住摇头,使劲摇,摇得几乎停不下来,嘴里头断断续续,“不是的,不是,阿嗣,不是的,我……我不知道,忠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呜呜……”
她几乎不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是否定是未知亦或惶惶地悔恨。她只是歇斯底里地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然后突然瞪大眼睛,牢牢拽住王忠嗣的前襟,又开始往复相求,“你带我去,阿嗣,求求你,带我去……带我去……”
王忠嗣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崩溃的样子。他将岳琳两只手握在胸前,不住拍她的背,不停哄她,“没事,没事的,我都知道了,我会小心,琳儿,不会有事的。”
过了许久,岳琳的哀嚎声最终静止下来。王忠嗣低头看着她,她闭眼依在自己怀中,同刚才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直到哭累了,哭得全身颤抖,哭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才不甘不愿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王忠嗣将她抱上马车,一路抱回府中。
第二天当岳琳睁开眼睛的时候,王忠嗣已一身戎装,“你接着睡,不必送我。”
“阿嗣……”岳琳很想忍住,可一唤他的名字,泪水很快又聚拢到眼底。
王忠嗣走过来吻她,“你这样我如何放心?不要担心,我会提防的,不会有事。”
岳琳眨掉泪水,向他点头,“恩。”
她竭力搜寻王忠嗣面上神情,却瞧不出一丝有异,她于是好像有了些安定,心想,不是这次,也许不是,不,应当不是这次。
可王忠嗣一走四月,杳无音讯,终于岳昆来了封家书,王忠嗣果然出事了。

☆、近忧远虑
? 王忠嗣将军四大军镇尽握于手,终于得以在他毕生驻守的国境内大展拳脚。
将军集多年对敌经验,凝成一部论著——《平戎十八策》,这是王忠嗣将军传世的唯一一部兵书。
从前在朔方、河东两镇,王将军一直鼓励治下百姓与塞外各民族互市往来,不打仗的时期,大家过着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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