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如霖》第45章


与程友彦相比,程韵芝真真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她素来都是安安静静,脸上带着一抹温软的笑意,如同那溪涧边清新而纯粹的兰花草。
雨不知何时停了,地面上当然还湿漉漉的一片。他们就这么沿着街边走了许久,晕黄的灯光照映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仿佛反射出石板清冷的光来。两人谁都不曾说话,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一左一右、一急一缓地走着。有几家店铺还不曾打烊,犹可见屋子里头绰绰的人影。
最后,倒是程韵芝先开了口。她的嗓音很轻柔,一如她的模样。“许多天之前,我曾经遇见过尊夫人。赵小姐她……真是一位有气质的女子。”
看着不远处稀稀疏疏的灯火,声音低沉而疏淡,他说:“如蕴早已嫁给我,请称呼她‘邱二少奶奶’或‘邱夫人’。”他说得这样毫不留情,程韵芝竟也没有恼怒,仍旧笑得浅浅的。“我听说过你们,亦晓得你们彼此情深意重。”
她的声音好似一汪清澈的泉,透亮,甘甜。她的眼弯成一道月一般,然后说:“二少放心,父亲的意思并不等于我的意愿。你与尊夫人之间,我并不想涉足。”
听到程韵芝这句话,邱霖江终于抬起头,起先一直很有距离感的目光也终于慢慢地升起了一丝温度。稀落的灯光下,她的身影被剪得很纤细。有礼却疏离的目光扫过程韵芝周身,邱霖江立在她身旁,风骨峻峭。唇角微微上扬,他的声音沉稳而悠长:“程小姐,多谢。”
急匆匆地赶回家,如蕴果然还未曾睡,倚靠在床头等着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如蕴掀开毛毯,一骨碌便翻身下床地迎了出来。与赤着脚的她撞个满怀,邱霖江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边往床边走去,边笑着说:“不过是顿晚膳的工夫,竟就这么想我了?”
见他面上带着笑,如蕴也不去理会他的揶揄,舒展开眉目问:“如何?那位程友彦答应了么?”把如蕴轻轻地放在床上,邱霖江随意地松了松袖口的扣子,说:“这般轻易地就成功,自然是不可能。不过,也并非一点收获都没有。”他旋开床头一盏油纸罩的台灯,继续道,“毕竟是在上海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了,想要谈下程友彦,怕是要下得一番大工夫。”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几句话,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了。隐去了程友彦那所谓“变成自己人”的要求,他不想让她知道,因为不想让她为此而忧心。
他洗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闭上眼,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侧上了床,在她的手臂边紧挨着躺下来。他没有立即关掉台灯,晕黄色的光洒落在她的脸颊边,照得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见。偌大的一间卧房里,旁的灯早已熄灭,唯余她身侧的那一盏台灯,静静地立于她的后面。
就好似,她之于他。就算他真的会一无所有,但至少还有她。她是他心里的长明灯,不可熄灭,不可取代。而他,也会为此倾尽所有,守护她、守护他们的家。
抬起身,他俯下头,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长臂一伸,旋关了台灯。
五日后,天终于放晴。碧空湛蓝如洗,一扫前一阵子的阴霾。只是空气里的氤氲味道还是有的,嗅了犹觉清新。
下午两点多的光景,如蕴正睡得香甜。许是前几天有些着凉的缘故,她这几日精神总是不济,倦怠得卧床休息。忽然觉得脸上有什么戳人的东西,如蕴皱了皱眉,慢慢醒过来。原来竟是邱霖江,青色的胡渣新长出来,他正在用胡渣蹭她的脸。
她睁开惺忪的眼,脖子缩了缩,唇边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扰人清梦最可恶,我要去告诉母亲。”他终于放开她,说:“你若是不想被卿悦晓得后来打趣,那便去告诉吧。”她愈来愈清醒,用力地瞪了他一眼,道:“赖皮脸!”他哈哈大笑起来:“唔,我就是爱对你赖皮,可惜你躲不开了,这辈子都躲不开。”
她终于坐起身,回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问:“今天怎么这般早?”大抵是因为刚醒来,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两团飞霞在颊,叫他瞧着只觉心痒痒。不曾忍得住,他将她牢牢地揽入怀里,然后一低头便用力地吻了下去。他的这个吻这样忘情,待他终于松开的时候,她早已眼波若水,颊边的红晕也愈发的加深。呼吸还未平稳下来,她一把推开他,佯怒道:“将我叫醒,竟是只为了做这件事!你,你实在是……”
他笑着再凑过来,说:“你是觉得一次不够么?”她嗔道:“再没个正经,我可不理你了!”他笑出声来,不过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油腔滑调”的话。
替她顺了顺耳边的发,他终于沉稳了颜色,而后道:“如蕴,换件衣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好奇:“见谁?”然而他不告诉她,只说:“待会儿见到了,你便会知晓。”
在她换衣服的时候,他看她顺手取了最靠近的一件旗袍,忽然出声道:“换一件吧!”他打开衣橱,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上个月新做的那件青花瓷绣面的缎子旗袍,米白色的底若是细看,还有着浅银色的平纹提花。他递给她,说:“这件不错。”如蕴依言换上,但心底对于即将见的那个人却更好奇了。
只是如蕴不曾料想到,他带她来见的,竟是山口大佐的夫人。走进这家位于弄堂隐蔽处的咖啡厅,除了吧台里的侍者,极富异域风情的里头竟只坐了一个人。见到邱霖江,那人站起来,微笑着对他们微微欠了欠身。
在桌台的对面坐下,邱霖江携着如蕴对那人说道:“夫人,这便是我的妻子,赵如蕴。”他然后又转过头,对如蕴介绍道,“这位是山口大佐的夫人,晴子。”尽管有一瞬间的诧异,如蕴还是浅促地冲着晴子笑了笑。
晴子来得早,已经点了一杯咖啡,右手轻轻地拿匙子搅拌着。她保养得很好,岁月似乎并不曾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甚至连眼角的纹路都是淡淡的。微微一笑,她放下匙子,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就流露出优雅的姿态来。“如蕴……你,你不介意我这般唤你吧?”
如蕴忙道:“怎么会。”晴子抚了抚鬓发,又似乎觉得不对,将手放了下来,说:“邱先生他……是不是什么都还没同你说?”如蕴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偏过头,问他:“是有什么事……需要我晓得的么?”
邱霖江抬眼,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对面的晴子,顿了一顿,然后说道:“如蕴,之前你问我——”“还是我来说吧。”兀地,晴子忽然打断道。
她缓缓地开口:“其实,我并非日本人,我也是中国人,而我的本名,叫做尹芷晴。”似是有些紧张,她再次抚了抚鬓角的发,“二十一年前,一次巧合,我去了一个叫双梅的地方投奔亲戚。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男子,并且与他坠入了爱河。我曾经以为,他就会是我这一生的归宿了,却料,原来他竟早已有了一位未婚妻,而我,只可能会是他见不得光的姨太太。”
如蕴放在桌下的手忽然不由自主地微微抖了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堵在那儿,堵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有些恍惚,问:“那位男子……叫什么?”尹芷晴咬住了下唇,约莫过了两三秒钟,她吐出一个极清晰的名字:“赵贺平。”
静默。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胶着得叫人恨不得窒息。
突地,只听“哐当”一声,如蕴腾地一下站起来,幅度大得把椅子都翻倒在了地。她的脸一下子刷白,仓皇之中转身便欲逃开。然而刚迈开了一步,手腕却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抓住了:“蕴儿!”
蕴儿。
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唤她,她顿住了。尹芷晴不知何时已然急急走到了她身后,不放开她的手腕,继续说道:“蕴儿……对不起。”
如蕴没有立刻转过身来,也没有说话。尹芷晴不曾动,亦不曾再开口。而邱霖江仍旧坐在那儿,微微蹙眉,目光紧张地攫住如蕴的背影。
许久之后,肩膀轻轻抽动着,如蕴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身。眼泪早已爬满了她的脸颊,她强忍着自己的抽泣,迎上尹芷晴的视线,问:“你……你从来都不曾想过要来寻我么?”笑得苦涩而无奈,尹芷晴低低说:“当年,当我发现你父亲原来早有未婚妻时,我是打算带着你一块儿离开双梅的。谁知,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你突然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我花光了身边的积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好去找你父亲。孰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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