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第40章


有隐约的怒意浮动在眉间,念夏冷下脸道:“她与少倌,未过三聘,未得媒证,未得婚仪,即使当日报纸写过,那也是算不得数的。”
兰麝忙道:“可不是,后来我也私底下打听过,听闻她接近少帅,不过是为了救那相好的土匪,这府里的下人们悄悄告诉我的——她走了这些年,少帅可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
那院子里的屋檐下有风幽幽拂过,衬得满室里的寂寞无声。这样的空寂里,念夏的思绪杳然飘远了出去,她突然想到了当日成亲的那一晚。迎亲回来,她便在喜房里坐着,劳累了一日,她并不觉得乏顿,只是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前面的喧嚣声隐隐的传来,透着卷天席地的热闹,有着普天同庆的喜气。她知道这几日各大报纸上都是怎么写的,这样的排场如今全国上下也难找出并肩的。她心里无限的畅意,命人去前面探听了动静,知道陆少倌必然要很晚才能回来,只怕那帮兵痞子们要将他喝醉了才罢休。
那头上的喜盖头沉甸甸的,压的她脖子疼,她便唤了兰麝帮她取下来。眼前瞬间一亮,直刺得的眼睛闪动得睁不开。过了许久,她的眼睛才能在这样大红色的房间里适应下来,她整个人也是红的,衣服是红的,脸是红的,融在这样的房间里,只让人觉得分辨不清。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身上的喜服,那上面绣了八团龙凤滚镶的正红色长袍,如此合身熨帖,那袍子用的是极软极轻薄的和合对云纹缎,袖口上绣的是碧霞云纹,密密的缀了一圈小小的莹白珍珠,那领子的盘扣是以金丝配着雪色的线捻绣成的小小百合花苞,那花苞的花心里赫然是一颗海明珠,在流光溢彩的灯光里,那珠子折射出的碎光如星子般闪烁,浅浅流辉,光艳如霞。
兰麝眼睛里都是笑意,只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您可知道这颗海明珠,那可是前朝那位老佛爷常日里拐杖顶上镶着的,后来听说那前朝的墓被盗了,谁知道这颗珠子兜兜转转竟到了您这里来?可见这陆府也是极看重咱们的。”
念夏听得心里一丝丝的抽出蜜意来,只觉得连嘴角的笑都是甜的。她嫁到这样的天家里来,冷眼看着这些时日里陆府往来的客人,皆是达官贵人、世代簪缨的尊贵,自是他们关外的家族比不了的。她专门让人挂了一幅苏绣的江山地图在卧室里,没事了便看一眼过去,那密密麻麻的红色黄色绿色旗子,连成大大小小的一片,她只觉得胸中自有叱咤,亦有一股子意气风发。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尊贵。
陆少倌很晚才回来,她和着衣服羞怯怯的在床内侧躺着,只背对着他。他醉意大盛,被人扶了进来,自有他用惯了的人服侍他,她僵直的身子在里面,只是紧张的动也不敢动。可是过了许久,陆少倌都没有动静,她便羞红了脸,偷偷的翻个身,悄悄地用余光看过来,却发现他已然睡着了。他身上的被子本来是盖好的,却被他巴巴的踢到了一边。她心里暗笑自己一声,这样的洞房花烛夜,竟然要同一个醉鬼浑过了。她便蹑手蹑脚的伏起身来,打量着他的眉眼,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心里只是怦怦的快速跳着,他却睡的极沉。一颗细细的汗自他棱角分明的眉峰滑落,她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便大了胆子起来,伸手在他的面孔上轻轻痒痒的描画着,只觉得那眼睛、那眉毛、那嘴……哪哪都是耐看的,心里从未如此如意过,只觉得自己做得了天地间最好的一件婚事。她拿手摩挲着他的唇,那温热的柔软的唇瓣带着一丝酒气,她竟陶醉起来。陆少倌在睡梦中只觉得痒痒的,他突然挥一挥手,翻一翻身,嘴里昏沉着呢喃道:“亦真,别闹!”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模糊,若有似无的一句,她却顿时如被响雷击中一般,耳朵只觉得嗡嗡作响,双唇颤动起来,旋即整个手也跟着颤抖起来,竟然控制不住。她忙急急的收回了那手,像被火炭烫着了一般。那手却如罪魁祸首一样的垂在那里,她怔怔的含着泪,只用另一手的指甲掐着这收回去的一只,那手上竟无意识的被拧出了几道血红色的印子,赫然狰狞。她也不自知,只将所有的怨恨凝结起来,全怪在她的手上。
第二日清晨,人们都来道喜。她便如同没事人一般,似乎昨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似乎那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她对每个人笑着,得体的周旋着,做出恩爱夫妻的娇羞模样。所有的人都说,陆少倌这位夫人大方的紧,却不知道念夏那笑意下掩藏着成片的乌青色,点点滴滴都是昨日那血迹凝成的。没有一个人提到之前的那位夫人,他们只当做不知道,每个人脸上都带了奉承的面具,虚假的笑像是房间里桌子上摆着的那郁郁葱葱的西洋塑胶花,美则美矣,看久了只令人生厌。
后来,过了些日子,有别家的小姐来看望她,那小姐是初初订了婚的,大概对夫家满意得不得了,脸上的羞怯甜蜜自是遮掩不住的。兰麝送走了客人,回到房间便在背地里笑着说道:“这李家的三小姐也不遮掩遮掩,满脸的春风得意色,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刚刚找到了如意郎君,恩爱的紧——”
念夏听了便冷笑一声:“恩爱嘛?没关系,过几年就淡了。”
一句话说的兰麝胆战心惊,只觉得自家小姐初初成亲,本也是恩爱非常的时候,却说出这样冰冷尖利的话来,她横竖也不敢再多一句嘴了。
而眼下这空寂的夜里,她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却突然想到了当日念夏说的这句话。
念夏凝视着那嫣红床幔子上垂下的金丝穗子,将回忆缓缓地收回来,平复下心情,才缓缓问道:“如今你提她做什么?”
兰麝忙道:“那家挂了牌子收购天山念珠草的医馆,就是这姓梅的女人开的。”
念夏从榻上蹭一下站起来,那眉毛怒蹙着,眼睛里冒出箭一般的光亮,她噬人的眼光只盯着兰麝:“你是说,她回到城里了?”
兰麝忙又道:“他们看见吴队长的人,一整天都在附近转悠。”
念夏牙齿里磨出咯咯响声,冷冷的说一声:“吴队长?呵,他和黄宁这两人,倒是敢背着我弄鬼了!”
☆、【二十】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亦真便听到有人笃笃的敲门,兰香忙拖着疲倦的身子开了门,原来是竟是有人上门卖药。亦真闻声,衣服也来不及披一件,便急急出来看,那人的包袱里赫然是真正的天山念珠草!念真激动的眼泪落下,那人狠命的喊了高价,可亦真也顾不得还价,只拿了全部的银票付上了。她也顾不得与那人打更多交流,只让兰香去送客,她便扭头去了药房里,来回忙活着,将配药精细的称量好,用火熬煮上。此时挚儿已经是牙关紧咬,她让王小五使劲的掰开挚儿的下颌,张出一线小隙,拿纱巾子绞了药汁,一点点滴进去。待到将药给挚儿全部吃上,她登时松了一口气,突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靠在墙角,缓缓的滑做到地上,只觉得眼睛刺痒,她抬起手来一抹,才发现那脸上满满都是淋漓的泪水。
不过半天的功夫,挚儿竟然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亦真只觉得世间再无更美好之事。她喜极而泣:“儿子,你可醒了,你再不醒,娘都要疯了。”
挚儿脸色转为苍白,那股异样的红潮已然缓缓退了下去。他精神回转来,便咧嘴笑起来:“娘,挚儿、挚儿想吃肉丸子。”
亦真摸着他依然瘦小的面孔,那眼泪竟是如那门帘子上坠着的无数颗草珊瑚珠子,连成数根线,在风中摇荡着。她的手摩挲着,只是看不够,那满心里只觉得这世间并无亏待她。看着挚儿那眨巴的大眼睛,她便含泪笑道:“好好,娘去给你做。”
挚儿伸出小手,帮亦真擦擦脸上的泪:“娘,你不要哭,爹爹都说不生你的气了。”
亦真一听,想到了那前尘往事,便如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狠狠地抓了一下,是尖锐的刺痛。她忙去握住他的小手,潸然道:“娘知道了,挚儿真乖。”
挚儿可怜巴巴的瞪着眼睛,祈望的看着亦真:“娘,我想爹爹了。”
亦真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扑在孩子身上,将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娘,娘也找不到你爹爹,他、他不要咱们了。”
挚儿拍一拍亦真的背,满心疑惑:“他不生气了,怎么还不要咱们呢?”
亦真颤抖着嘴唇,揭开了心里最厚重的疤痕,触目皆是血淋林,她缓声道:“你爹、他已经有了新的夫人、以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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