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第79章


再八年,京里传来消息,奉晟侯爷关锦鹏殁了,萧织娘收拾好行囊,带着三个儿子跟同关戊江返京丁忧。侯府这些年,也是颓的厉害,大爷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表面斯文正经,内里一派糊涂,处事犹豫不决,却最看重脸面架子。请封世子的折子早递上去,天子却扣下不批,侯爷急得团团转,多方打点,才被隐隐约约透出一句口风来,天子嫌大爷软弱。消息一传回,可气坏了季氏,偏偏五奶奶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当着众兄弟妯娌的面,直接对侯爷道,大哥不行就换五爷,都是嫡子,谁封世子不是一样的?顿时家里炸开了锅,一顶世子的帽子悬在头顶,哪个不想抢到自己头上?无论嫡出庶出,能耐大小,都起了心思。
侯爷被气得胸闷,连着几月身上不好,众儿子轮番尽孝,各凭本事,甚至五爷还送去了一名扬州瘦马,妖娆婉约,美言为父解忧,日日抚琴吟唱,倒把季氏气的倒仰。关侯爷的病就此缠绵不断,到后来看兄弟倪墙,心里越来越寒,天子那里说不上话,交好的几个老友也都说他糊涂,因此更是意志消沉,索性学着五爷的做派,抛开手享乐,日日醉心炼丹,祈求自己能多活几载,培养出个好孙儿,将家业托付下去。却不想现实如此残酷,一颗金丹下去,直接带他升了天。
萧织娘进了十多载未曾进门的侯府,只看到整屋满院的素裹,季氏及妯娌哀戚的面容以及一双双要吃人的眼神。萧织娘心下暗叹,到了此时还争什么?这侯府除了一个空架子,还剩下什么?温柔乡英雄冢,便是这富贵窝,活活断了人的志向!她的孩儿,宁可在塞北风霜下磨砺长大,也不要在这金玉雕成的空屋子里享福。
季氏恨恨的道:“你也回来了?十多年不见人影,现在你父亲去了,你就回来争爵了?我告诉你,你妄想!这爵位只会是我亲生孩儿的!”
关戊江只是淡淡道:“母亲言重了,儿子在塞北身负重责,怕是离不得人呢,这爵位您看得重,可在我心里,还不及一队好兵马来的打紧。”
“哦?这么说,你是无此心了?哈……真是好笑,你敢不敢当众起誓,说你绝不会争夺爵位,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不得好死,子孙千刀万剐?”
关戊江皱眉,“母亲这话更是糊涂了,我的子孙难道不是你的子孙?父亲若九泉之下有知,看到您如此诅咒我关家子嗣,不知会有多痛心!再者,这爵位落到谁的头上,也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的,天子在上,帝王心思谁人能猜到?母亲未免太心急了。有这时间还不如让大哥坚强些,起码能顶门立户,才好谋其他不是?”
语罢,不再多看她们一眼,直接拉着萧织娘出来了。这家都要散了,对着这些人,还有什么旧情好续的!
关戊江在外面有他要忙的事,多年离京,他的关系网要尽快恢复,关侯爷这一殁,三年丁忧,也不知到时又会是怎生得局面。萧织娘则去后院见了一下柳姨娘,怎么说这也是关戊江的亲娘,她还是要安抚照顾一下她的情绪。柳姨娘苍老不少,这几年来关侯爷身边都是各儿子送来的女姬,每日炼丹逍遥快活,哪里会记得她?萧织娘将眼前局面一一道来,将以后的厉害也说明了,关侯爷这一殁,关戊江同侯府便几乎断了最后的温情,留下的是多少条旧仇,萧织娘估摸着他定会折腾着分家,彻底甩开这帮人,到时柳姨娘作为庶子生母是可以跟着他们走的,这时柳姨娘是会眷恋着侯府最后一点繁荣,还是跟着他们过日子,萧织娘觉得答案很简单。可不曾想,即便没了夫君的老姨娘,在这侯府里苟延残喘又能有什么滋味?她竟还是贪恋这份京城故土。
萧织娘彻底无语了,自己是媳妇,毕竟与婆婆隔着心,回头还是让关戊江自己来劝自己的生母吧!
关戊江虽然戍边多年,做出的业绩让天子很满意。多次招他觐见,最后出人预料竟一纸诏书夺情,免了他三年丁忧,即刻滚回北域戍边。对于这个结果,萧织娘是可喜可忧,可还未等消化一下心情,又一道圣旨砸下来,收回奉晟侯的世袭罔替,就此关府内争了数十年的世子大战就此告终,全府一片哀嚎,关戊江则拉着萧织娘出门散心。
萧织娘很是不解,“世子的折子虽被扣下了,但一直也没有夺爵的口风,只是人选飘忽不定。如今这圣旨来得突然,又古怪得很,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
关戊江一笑,“我只是一个武将,这么大的事哪里插得上手?天子召见时,问什么便说什么,哪里敢多半句废话!只是……”
“哦,只是如何?”
“只是天子问及我对侯府爵位如何看法,我实话实说罢了。”
“哦,妾身愿闻,这是何模样的实话?”
“我只是道,我这一生,半生受辱,半世戎马,可唯有出了这锦绣府邸才真正活出了滋味。放眼天下世族,子女多被保护的过于脆弱,更堪有弱母爱子而不知教,将好好的苗子宠溺成一个纨绔。关戊江不才,惟愿子女皆能受得住风雨,顶的起门户,也不愿他们在这唾手可得的丰勋中迷了眼,失了心。故爵位虽盛,江不敢承也。”
萧织娘目光灼灼,心内震动,叹息道:“郎君这一席话,可是把自己一身前程都钉在塞北了,不回京城,不享安乐,郎君心胸坚定,将来可也不会后悔?”
关戊江深深的看着她:“织娘,我们塞北过了这许多年,夫妻恩爱和顺,你还是看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萧织娘淡淡一笑:“如今,自然是信的!妾身心里高兴……”
关戊江含笑搂过她的肩头,萧织娘又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道:“但这席话若是让太太知道,只怕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呢!”
“那又如何,她一个后宅妇人,哪里能知道这殿前对白,她那兄弟又被罢了官,娘家也快撑不住了,眼下夫家的侯爵又没了,分家指日可待,她能指望的只有两个虚名挂职的儿子,那点子俸禄,按她从前的习惯,哪里经得住挥霍?”关戊江一声长叹,“从前,我最恨的人便是她,到了现在,即便是胡人亦可通商贸易,眼界开阔了,小时候那点子事也渐渐淡了。不过是一老妇,目光短浅,我已经断了她的名望地位,又掐了她的骄奢钱财,从今往后,让她过过这普通百姓的日子也感受一下民生疾苦吧!织娘,我这么做你以为如何?你心里可还恨她?”
“郎君说笑了,我又恨她什么?说到底,我与她从未有仇,所有的斗争皆源系旁人尔。”
“哈哈……不错,要恨也该恨我才对!”关戊江笑的半是洒脱半是苦涩。
萧织娘不愿旧事再提,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恩仇当下已断,总梗在心里又如何向前看,“郎君别忘了,还有柳姨娘那边,她可答应同去塞北了?”
“唉,说不通……姨娘过惯了京城的日子,说吃不惯塞北的羊肉奶茶,我看她是嫌弃塞北贫苦。也罢,她所求不过是富裕平顺的生活,回头给她置个院子,盘间店铺,再让宏郎送来两个老实能干的活计,她就安生享她的福,左右也闹不出什么事端!”
“既然如此,不若我留下一房人家,让果核夫妇住在左邻,也是个照应,郎君便可安心。”
侯府里人人打着自己的算盘,与萧织娘而言,倒于心无忧,她不日后便可返回塞北的家,也不知院里的那几只小母鸡喂得可肥?桃子的小儿子天天追着它们揪毛,桃子打的手疼也改不过来,每每气得急了便让果子来打,一巴掌下去能让他嚎的鸡犬齐吠。还有后院的榆钱树,新的榆钱可以蒸饽饽,每年蒸出花馍来,几个孩儿都要抢着食。
岁月长河,生活起伏不定。男人如此,孩儿绕膝,那些过往的情仇都随烟云渐渐而淡。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也没有什么是消解不掉的,未来的生活如何,终究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才会知道。萧织娘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的野心,只要良心对得起天地,行事对得起自己,她想,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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