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妖》第22章


哎哎,你这孩子,算命先生有些跳脚,一拉楚将离说,小孩子不懂事,此劫非比寻常——
他还想再说什么时,楚更楼已经失去耐心了,巴掌大的小脸藏在楚将离身后露出一半,回敬道,那是什么劫呢?
这……,算命先生捋捋胡子,一派仙风道骨,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五岁的楚更楼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直白道,如果连泄露都不能,那为什么化解呢?
他说得童言无忌,一脉天真,却着实把人噎得不清,一张老脸挂不住,强自生硬地找台阶下:看来,你与老夫实是无缘,罢罢罢,将来后悔可怪不得老夫。
楚更楼一拽养父的衣袖,认真道,我不会后悔的。
因为,他抬起头,神色沉凉得完全不像个五岁的孩子,道,该来的躲不掉。
无缘的,莫强求。
一席话说得一个过路人脚步微顿,自言自语了一句。
金鳞岂是池中物。
很久很久以后,满心想呵护孩子成长,却像对着个刺猬般无从下手的楚将离也渐渐明白了,他的养子太过聪慧,这座折丹城,是留不住他的。
所以他选择放手,让楚更楼自己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楚更楼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就像心里装了张密密麻麻的计划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安排着自己的课业生活,先学什么后学什么,一条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一日日长大,楚将离也一日日变老。
刚刚四十岁出头的捕快衰老得异常迅速,鬓角飞白,细而深的纹路刻上眼尾,满面风霜。
仅从外表,已完全是个垂暮老人。
楚更楼被他吓住过,硬拉着他去医馆。
大夫诊脉后连方子都没写,道他是早年伤了底子,元气损耗太过,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难享常人之寿。
楚更楼冷静地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稍稍缓解,对方一摆手,说用参汤吊着或许能多活一年半载。
回到家后,性子本就沉敛的楚更楼一直闷闷不乐。
楚将离见他总是不开心,在给他下长寿面想,他已经长大了,该把有些事情告诉他了。
于是慢慢将一个捕快和妖的故事讲给他听。
楚将离说到盗子一事的时候顾忌他心情,还特意放缓,观察他的反应。
结果楚更楼延续了他一贯的出人意料,完全没有当一回事,还反过来安慰养父。
“总不会,父亲觉得我像那只妖吧?”少年道。
“不像,”楚将离失笑,“你一点都不像黎若。”
黎若是活了万载的妖王,博学而善思辨,所思所想深奥到楚将离常常不能理解。
他的凉薄,来源于妖的本性和漫长岁月的沧桑与疲惫,从骨子里,就桀骜不驯,漠视一切。
楚更楼只是个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什么事都看得太淡太清,显得略有些冷漠而不近人情。
他不安于平庸,也不野心勃勃,活得现实而锋芒外露,虽不怎么像楚将离,但也同妖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我不明白,”楚更楼咬着筷子,对细节略微不解,“您为什么要赶走他呢?”
为什么要亲手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楚将离抬手摸摸他的头,依然如同对待一个孩子:“人总有些苦苦守护的坚持。”
“那些原则和底线,纵然可笑,纵然愚蠢,也无可退让。”
“可是,”楚更楼道,“您不快乐啊。”
“他走后这么多年,您一直不快乐啊。”
他眨眨眼:“如果您觉得自己是对的,为什么还是会不快乐呢?”
楚将离动作一顿,道:“大概是,理智上再坚定,情感上依旧无法忍受吧。”
“随着时间,那份痛苦不会消除,而是扎下了根,愈长愈深。”
他伸手摩挲着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海螺:“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思念着他。”
思念着他的黎若,他的或雪。
那只在夜晚的长街,温柔又孤单的妖。
他们曾在寒冷的夜晚里相拥着取暖,曾分享着几乎一切食物,无论是一碗最平常不过的芝麻汤圆,还是几块稍嫌奢侈的咸肉。曾谈论着彼此眼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意弄人的一段阴差阳错,两个本该不曾相遇的生命有了短暂的交汇,然后再度分离。
楚更楼很努力地想了许久,道:“我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无法完全明白这种感情。”
“但我还是觉得,压抑自身的欲求,掩饰自己的渴望,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表现。”
“明明是在乎的,明明不想要他离开,为什么要放手。”
捕快叹气:“更楼,你一向很有主见,很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些事上,并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
“如果无论如何选择都会有缺憾,那么,就选择对你来说,遗憾更少的那一边吧。”
他低头用右手摩挲腰间的海螺:“对我来说,爱,无法凌驾于是非对错之上。”
左手抚上了心脏的位置:“即便要撕裂这颗心,我也不可能原谅他所犯下的罪。”
少年点头,继续扒着他的面,思绪没在这个分歧上过多停留。
在一切未发生时,考虑这种问题,尚嫌太早。
过了几天,他陪楚将离采些野果山蔬拿到集市上卖。
这座山不算繁茂,季节也将入冬,他们走了很远,也没装满半个篮子。
楚将离的腿脚不便,年岁增长后更是步履蹒跚,拄着拐杖却要往山中更深处寻觅。
楚更楼知道他是为了攒钱给自己做远行的盘缠。
那个不甚敏感的人,从养子的眼神中读出他渴望展翼高飞的心,同时也猜出他止步不前的因由。
楚将离一日比一日衰弱苍老,活力从他身上剥落褪去,留下的只有陈年的伤病暗疴。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无法带着他征路远行,却也不忍心将他一个人丢下,按捺着那颗不安分的心,陪伴在他身侧。
但视他如己出的楚将离,不愿将他最好的年华耽搁在照料一个垂暮的老人身上,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向: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更楼拗不过他,搀扶着养父慢慢攀登略有些陡峭的山峰,脚下崎岖难行,他听到窸窣的奇怪响动,警觉地抬头去看,发现了几双满是恶意的凶狠眼睛。
不,不只是头顶,周围的灌木草丛,松柏之后,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悄无声息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将他们围困在其中。
那些人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宛若饿狼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蓬乱纠结的头发下竖着一对对尖耳。
电光火石间,楚更楼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一群羽族难民。
一百余年前,人祖宿何被他的妻子下毒谋害,薨逝前的最后一道谕旨,就是屠羽令。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下缟素。
那道血迹斑斑的诏书,激怒了久战后好不容易得到和平的人族,他们疯狂地将兵戈刀剑对向曾经的盟友,甚至开启了原本用来抵抗诸神的巫祖结界。
遮蔽了整个苍穹的银灰结界之下,在与诸神战役中已然元气大伤的羽族,被剥夺了飞翔的能力,根本无力抵御人族骤然的翻脸无情,伤亡惨重,尸横遍野。
侥幸存活下来的余孽,也大多被充军贩卖,些许的漏网之鱼,整日里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但这是整体的局势大观,单独来说,那些活下来的人,往往已被逼入绝境,心性大多彻底扭曲,一旦遇到落单的人族,通常会不顾一切地疯狂报复。
现在,楚将离父子,遇到的就是这样一群披着人皮,饿疯了的野兽。
他们是真的,会吃人的。
被一群骨瘦如柴,宛若骷髅般可怖的人包围,楚更楼当机立断扔出了手里的篮子,趁一部分人注意力被分走的时候,拖着养父就跑。
一些羽族扑过去趴在地上争抢酸涩的野果,然而更多的人,却去追赶他们。
楚更楼以正常的思路去判断一群疯子的思维,便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他们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填饱肚子,只是想通过折磨凌虐来发泄自己的怨气悲惨。
楚将离被一个人抱住了右腿,立刻失去平衡被绊倒在地。
倒下时,他看见养子眼底的惊惶,心中一叹,回身时五指虚握,一道炽烈火红的赤色坠星般贯落。
斑驳生锈的□□灼城,在十几年后,终于重现于世。
那道炙热的红挟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刺穿了羽族的手臂,迫使他无力地放手,楚将离趁此机会艰难地站了起来,却被另外一个追上来的人用力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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