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记》第6章


我们明晚就去。」
如是这般,好说歹说,篱落就是不肯开口也不肯起身。只背着脸,尖尖的指尖在门框上抓出一道又一道印子。
苏凡见说不动他,无奈地起身。就这样让他醒醒酒也好,又怕他着凉,想进屋给他拿件厚实点的衣服披上。
人才刚转过身,背后就有人叹气:「果然哪,要娶妻的人就是不一样。人还没过门呢,就不顾自家的表兄了。」
回过头,篱落仍旧缩在门边,一双淡金色的眼隔着迷离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彷佛苏凡当真不要他了一般。苏凡心说,不是你不让扶么?但还是不忍心,又过去搀他。
谁知,才一伸手就被他拉了过去。
篱落一手抓着苏凡的手,另一手穿过苏凡的腋下搭在腰间,整个胸膛紧紧地贴着苏凡的背,下巴抵在苏凡肩上,就如同从背后环抱着他。
苏凡一怔。就听一个声音带着酒气在他耳边轻咬:「怎么不进屋?不怕我着凉么?」
脸上热得彷佛醉倒的人是他。
「嗯……哦!」
方要举步,院外有人问:「苏先生可在家?」
伴着询问声,人已经进了院子。
月光下俏生生站了个绿衣的女子,星目流转,樱唇半启:「兰芷有事要同苏先生商量。」
「哼!」狐狸似乎又生气了,松开苏凡转身进了内室。
「砰─」的一声,门被用力摔上,墙上抖落不少石灰。
「这……」苏凡有些尴尬,「让兰芷姑娘见怪了。」
「先生不要客气。兰芷……兰芷是来问先生一件事……」
「姑娘但问无妨。」
「那就恕兰芷冒昧了。」兰芷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般开口,「敢问先生,可真愿娶兰芷为妻?」
月光下看那眼,竟决绝得彷佛是要赴死。
苏凡骇然,想不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当日只是为了宽老师的心才随口答应要考虑,可哪里真正考虑过,此时被问,不禁有些踌躇。「这……我……」
「先生只要回答小女是或不是。」
「这……」
「先生!」
「婚姻之事,非同儿戏,学生……学生……学生实在不能一人作主。目下……目下……」苏凡见她追问只能尽力搪塞。
「如若小女子无耻,求先生一定要娶小女子呢?」「啊?」苏凡又是一惊。看那兰芷,却已是双目含泪,满脸凄苦之色。
「便求先生娶小女过门吧……」见苏凡犹疑,兰芷一下跪倒就拜,「先生于小女之恩,小女来世必做牛做马以报万一!小女子先在这里给先生磕头了!
「妳……这!」苏凡赶忙将她扶起,「姑娘有事便请直说吧。在下如能帮到一二,必倾力为之。」
「那……可请先生往无人处一叙?」兰芷这才止了哭,但仍紧紧看着苏凡,眼中满是哀求。
苏凡想了想,答应了。跟着兰芷出了自家院子。
那一夜,苏凡没有回来,篱落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支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响动。
院外有什么声响,似乎门被推了一下。接着「喵─」的一声。
死猫!没事儿你挠什么门?这是你挠的门么?明天把你做成一锅「龙虎斗」,我看你还挠!
又有什么声响,似乎有人在院子里走动。接着「汪─」的一声。
死狗!大半夜的你串什么门?这院子是给你串门用的么?明天把你切成块红烧着吃,我看你还串!
墙上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爬上了墙头。接着「喔喔喔─」的一声。
死鸡!大清早的你打什么鸣?打鸣用那么勤快么?本大爷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我看你还打!
实在睡不着,不对,是睡饱了。狐狸跑去堂屋坐着,眼巴巴地看着那竹篱笆门。
直到等得不耐烦,随手又挠了一墙印子后,才见苏凡一身疲惫地走了进来。
「哟,难为你还记得回来。」管不住自己的嘴,篱落一开口就是嘲讽。
苏凡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不久,端出一碟馒头,「学堂快上课了,你就将就下吧。厨房里还有些米,中午你就自己熬碗粥。」
说罢,不等篱落回答就去了学堂。
狐狸坐在椅上,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恼,袖子一拂,碟子立时粉身碎骨,里边的馒头滚到了脚边。抬脚想踩,怎么也踩不下去。
「哼!」
把那馒头看了半晌,篱落袖子再一拂,那碟子还是好端端放在桌上的模样。
想出门散个心,他刚一脚跨出,就见隔壁的王婶正挨个敲着各家的门。
「张家嫂子,下月初八,我家兰芷出阁,妳可得来呀!」
「李家他哥,我家兰芷的好日子,你一定要来啊!下月初八!说什么贺礼呀,大家乡里乡亲的,见外不是?」
「曹家大妹子,我家兰芷要出阁了!就是和苏先生,一定来喝喜酒啊!对了,上次在妳那边看到那鸳鸯绣得真好看,能不能给我们家兰芷绣一个?拿来当红盖头一定最合适!」
「……」
转眼瞧见篱落,王婶忙扭着胖胖的腰身过来打招呼:「哟!他表哥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小门小户的,您千万要多担待呀!咱家兰芷以后就托你家苏先生多多照顾了!这孩子不懂事,表哥您也多包涵哪!」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清早时冷淡的神态在眼前不断地扩大再扩大。
是不是以后就都这般待我了?所有的好都要去给那个什么混蛋娘子了?不再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了?
娶妻?谁准了!
心念一转,篱落拔腿就往学堂跑。
学堂里的学生们都在读书。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见篱落跑了进来,苏凡首先就愣了,赶紧抓过他的袖子往门外拖。
篱落任他拖着,只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
「你怎么来了?」苏凡有些焦急,这狐狸怎么总生事?
「你、你是不是要娶妻了?」篱落沉声问道。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急,心头「怦怦」直跳。
苏凡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篱落不作声了,甩开苏凡的手,身形一跃就掠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苏凡有些不明白。
想到昨晚的情形,还真是混乱的局面。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好人当惯了,才摊上这样的事?为什么旁人总是有事要帮忙了才想到来找他呢?自己也是人呵,也有苦处和难处,也讨厌一个人时的寂寞孤单。
于是又想起了那一个黄昏,有人陪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耳边的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第四章
「兰芷啊,我上妳二姨家转转。院子里的鸡妳看着点,别让跑出院子,不然就找不回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兰芷红着眼圈坐在床边。
还有声音隔着墙传来:「哎哟喂,她王婶呀!恭喜呀!多好的福气呀,您老是苦尽甘来了……」
听在耳里,硬吞下肚的酸楚在心里漫开再漫开,漫成眼前一阵模糊。咬破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乡下人家里墙薄,被听到了受不起满庄的流言蜚语。
她摊开紧握成拳的手掌,掌中静静躺了一方墨玉。厚实狭长,似是说书先生口中王孙公子腰间的配饰。
最稀奇的是,明明通体黝黑却泛出五色光,炫彩缤纷,煞是夺目。玉中间夹了几道红痕,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狂草的「狼」
字,衬着四周毫无瑕疵的黑,越发红得鲜亮,血也似的。
庄里的姑娘间流传:月圆之夜,如果在清河里沐浴更衣,然后焚香祷告,就可求来一段好姻缘。
闺房里的悄悄话,附在耳边轻轻说,彼此都羞了个大红脸。一边绞着衣角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害臊!」一边心里头跳得自己都能听到声响。妳推我,我推妳,小心翼翼翼暗地里约了个期。
四月前,清河边,一轮圆月高悬。
几个要好姐妹在岸边扭捏着要反悔。兰芷生性爽快,解了扣子第一个下河。「来都来了,还羞什么?大半夜的,谁会来这儿看妳?」
河水清凉,浸在里头甚是舒服,她不觉慢慢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四下无人,雾气迷蒙。刚要扬声寻找那些同来的女孩,岸边有人朗声大笑。
「真没料到,夜半来此喝口水,竟能看到如此好风景。」
心头一惊,她凝神看岸上那人。黑衣黑发,几乎快要融进茫茫夜色里。他拾起地上的肚兜送到鼻前嗅,半睁半开的眼里一半轻佻一半邪魅。
羞得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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