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第142章


皇城里的恶意是没有因由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殷红如鲜血、妖冶如曼陀罗花香一般的恶意就会从层层叠叠的宫墙缝隙之中透出来,静静地散逸在晚风里、在月光下。凡是它们经过的地方,温情、善良、血缘、怜悯、友谊、爱情、亲情都会枯萎衰落,就像失水的花朵,也像乱葬岗里的枯骨,全无一丝生气。
卫玺已经过够了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如今穆托和北金来往频频,她虽然足不出殿,可又哪里不知道新国主在打什么主意,不觉又是惊又是怒,心底深处也泛上来一些她自己也不想承认的惧意和寒凉。
她可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还是在这个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新国主的手虽然暂时还伸不进自己殿中,可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穆托朝堂上的形势同大昀和北金都很不同,作为一个原本就是夹缝之中求生存的国家,依靠谁或疏远谁,才是朝堂议事的主旋律。
沉琅虽然多年装病,可也不算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起码他能拿出一份详细的名单,告诉卫玺大多数朝臣的倾向。
尽管新国主和太后一心一意要向北金表忠心,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们一样想法的。这是新国主应该头痛的事,卫玺和沉琅也可以见缝插针。
“云暖,”卫玺扬声,“去书房请二皇子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再说霍祁钺,此次算是携妻办差,一路上心情都不错,到了“卫家军”大营之中,见到一脑门子官司的夜来,也不得不打趣他几句。夜来却没有他这么好的兴致,也不接茬,只是默默地领了他去瞧那几具被蛇咬死的士兵的尸身还有那被斩断的乌丹蛇。
霍祁钺和璎珞到了“卫家军”营中的消息,自然没有瞒过耳聪目明的元洌。他听了暗卫来报,当下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可以下去了。
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怕没有人能了解,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品味不出那样又是苦涩又是欣喜的滋味代表的到底是欢喜还是忧伤。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他,居然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荒唐决定,他想要亲眼去看看璎珞,去看看她拒绝了自己的求婚之后,现在过得怎么样。
好在夜幕迅速地降临了,估计是老天爷知道他心情迫切,不忍让他等得太久。元洌还是太子的时候,原是做惯了这样攀墙夜行伪装听壁角的事儿的,连夜行衣都好好地挂在他寝殿之中,趁着夜色潜入潜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他没想到米罗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寻他,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青玉瓮,还用手遮着些,兴高采烈地推开了元洌寝殿的门。
元洌早将宫人们都遣了下去,是故并没有人来给他报信。米罗站在殿门口,望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正要出去的元洌,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元洌很头痛,他也眼巴巴地看着米罗,想要恢复二人之前相处时候的氛围,却是感觉很有难度。
还是米罗首先打破了僵局,她干巴巴地道,“我和师尊三日不眠不休,终于炼成了‘冰蚕蛊’,我想你可能急着瞧,就自己拿过来了。”
她上下又打量了元洌一回,“你。。。。。。这是要去哪儿?”
元洌面对着米罗,倒是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自己是要去探望另一个女子,米罗虽然年纪少小,可独占欲和嫉妒心几乎和她母亲蓝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元洌现在虽然很生璎珞的气,也觉得她不识抬举,可是也并不想给她增添什么额外的麻烦。
在他看来,璎珞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最后的最后还是会回到他的怀抱,而他,也只会娶璎珞为妻。米罗和蓝夙都是一样的女人,他并不想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余生。既然这样,米罗这样动不动就要出手杀人的女人,还是不要和璎珞正面交锋才好。
可是面对着米罗俏丽如花的粉面,他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合理的谎言。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元洌,竟然静悄悄地、无比尴尬地站在寝殿里,身上穿着一件滑稽的夜行衣,说不出话来。
好在米罗知情识趣,她心里对元洌又有一腔绮思,自然不愿意见他这样难捱,倒是罕见地懂事道,“既然你还有事儿要忙,我就明日再来,等到师尊炼好了‘五毒蛊’,你可要记得来瞧!”
元洌如蒙大赦,哪儿还有不答应的,连连点头,看着米罗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心里又觉得有些愧疚。果然,这样长期欠人情的感觉就是不好,他一直想要摆脱这样的感觉,却一直被困在其中无法挣脱,先是蓝夙后是米罗,她们似乎都在不断地结网,将他栓在网中间,不断地提醒着他的无能和无力。
如果是璎珞,就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吧。元洌又想起她的那对手、她身上好闻的淡雅气息、她替自己擦拭伤口的时候搔过自己脸颊的细软的长发,都是那样的温存熨帖,是他心底深处,千金也不换的美好回忆。
第六十八章 死地
最终元洌还是不曾冲动地趁夜去瞧璎珞,也许是米罗半途打岔使他失了兴致,也许是他自己心底深处依然有些不足以对外人道的其他想法。他一腔热血退去之后,却有些感谢米罗,毕竟北金皇城离着“卫家军”的大营还是有不远的距离,他这样贸然半夜离宫,却不像是一个国主做的事情。
米罗和师尊清影真人炼蛊大业依然进行得如火如荼,蓝夙一千万个不乐意,又哪里会有人在乎她的心情?米罗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清影真人又将她视作仇敌,自然只有气她没有帮她的道理。唯一一个晓事的元洌,却似乎比那二人还要更加欣赏她郁郁不乐的模样。
蓝夙恨得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样的元洌,比蛇还要阴毒,她想报复,又觉得无处下手。
真的无处下手么?每个人做了坏事都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留下吧?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慢慢筹措而已。蓝夙到底不愿意坐以待毙,也不愿意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米罗就这样被元洌欺骗了还不自知。她这样一转念,就觉得一直积闷的心情开朗了几分。这个表面上金碧辉煌实际上埋葬着累累白骨的皇城,是她的家,是她的舞台,也是她的坟墓。她不怕和人斗智斗勇,只怕自己卖力演出,下头无人叫好,既然元洌还愿意观赏她的反应,她就不怕自己没有翻身的一天。
虽然暗暗下定了决心,可是想到往昔,她头一次握住元洌的手的时候,那少年精悍却瘦削的骨节在她掌心中沁凉如玉,那个时候,又怎么会想到有今天?
他和她,恨不得对方去死。
元洌不像蓝夙在想他一样也想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后,他虽然按捺住了想要见到璎珞的心情,一颗心却根本不能像之前那样平静。他亲自穿上金甲,跨上御马,来到阵前督战。
说是在阵前,也到底是北金的国土之内,北金和大昀在宛平城处只隔着一条名唤“吴定”的河,经年累月的战争,河道两岸不知道死了多少兵丁,枯骨有的沉入河底,有的随风零落,又哪里能回到故土?
此时吴定河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双方却都不敢贸然出击,只隔着不算宽阔的冰面,遥遥对峙着。
元洌在城楼前下了御马,举步登楼,他今日穿得是国主才有资格穿的金丝软甲,外头披着融融的黑貂大氅,头上束着金丝冠冕,一对眸子极精神,冷冷地睨视着对面的大昀军队。
宛平的城楼之上也站着几个人,远远望去,不过是几个黑影而已。元洌将手一伸,身后的宦官连忙递上来鎏金嵌水晶的远望镜。
他的手指玉也似白,握着那镜筒十分好看,他轻轻地转动镜筒,嘴角带着轻蔑的微笑。
不管他心里是不是真的轻视“卫家军”,只消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于北金的将士们来说,就是极大的鼓舞了。战者攻心,有时候成败并不完全依赖于战力或者战术,人心强,局势便强。
忽然,他的眼睛睁大了,唇边还未完全褪去的笑意已经僵硬了,看着就有几分扭曲古怪。他放下远望镜,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城楼,可惜距离隔着太远,他方才看到的景象和人,现在又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不得不又将远望镜拿起来,从那小小的圆筒里望出去,那对面城楼之上站着的一个披着白狐大氅、一头乌丝绾成妇人的星月髻的女子,不是他日思夜想的璎珞,又会是谁?
他定定地看着那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璎珞头上只簪着一支霍祁钺送的青玉玉兰花,花蕊处垂下两串碎珊瑚、碧玺、玳瑁串着的璎珞,倒是和她十分相称。她眉目宛然,脸颊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也淡了几分,虽然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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