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第59章


我年龄应该很小,印象很模糊,稍微大一点,就缠着妈妈,觉得只有妈妈能保护我。实际上妈妈整天交代我这里有危险,那里有危险,我老觉得危机四伏。我妈妈是个有神论者,甚至警告我不要随处小便,否则浇了神仙一头,还告诉我神仙掌握着我的命运。于是我老觉得空气中处处潜伏着神,黑暗中潜伏着鬼,有的好有的坏,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这一点虽然可笑,倒让我日后做事有了对得起良心的标准。”
“天哪,你妈妈的教育可真别致。”
“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在有神论和无神论中徘徊。如果你有生活在乡村的经历,有些见鬼的事你还不得不相信。这一点也怪不得她,大概是父亲太大男子主义了,认为照顾孩子这种事天生是女人干的,他除了正常的出工、吃饭、拉屎等普通工作外,夜里便去生产队里跟人聊天,听书,学习文字,你还别说,他现在能跟我来往书信全靠那时候学点字,虽然读他的信我得搬出辨识通假字或者甲骨文的本事才能完全搞懂。还有,他有点钱就去赌博,有戏就去看戏,跟妈妈说话完全靠怒斥,完全不顾妈妈的感受,可想而之,妈妈在精神上的事只能靠神了。”
“这么说来,这个环境似乎跟你的恐惧有点关系。我忘了书上怎么说,总之,就是摇篮里的感受决定你的一生感受。不妨去医院找精神科医生看看,或许真是一种病。”
“不,我相信爱能使之痊愈!”
52。我从来没有这么心甘情愿地感冒过
实际上,我对大学生活中一种苍凉的、迷醉的、历史感与当下感兼具的感觉几乎集中在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我躺在草地上,冰凉、圆润的草叶垫在身下,或者揉拨着皮肤裸露部分。树木压在眼前,天空在其上也显得更近,一切颠倒之后,世界显得亲切可靠。还有带着热气的风,我真喜欢带着热气的风,它告诉我现在离寒冬很远,尽可以享受惬意时光。这一点主要是因为我不怕热,夏天里我一觉醒来身上湿漉漉的,会觉得特别舒服。不论多么热,我都会觉得被温暖包围着,有时候我会想在子宫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旁边老头子或者老太太用老北京话打招呼、开玩笑乃至骂街,跟自己的家人一样,他们的闲适淡定总能感染我。挂在树梢的小收音机传来那英高亢的歌声:“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我伸出右手臂,搁在草地上,对左堤道:“躺下来吧,从这个角度看世界,天空跟天花板似的。”
左堤指了指我的手臂,道:“拿开,你说过,我们只做好朋友。”
“枕在我胳膊上就不是好朋友了吗?难怪老师要抨击封建主义,原来你脑子里有这么多残余,我只不过让你躺下来舒服点,蚂蚁别跑进你脖子里……”
“那你可别动,要是做小动作我就走了。”
“连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你还能相信谁呢?”
左堤仰面躺下,脖子压在我手臂上。由于没法调整姿势,我的手臂僵硬不适,但我并不敢动,如耶稣钉在十字架上。
“阳光透进叶缝,像不像熔化的黄金?”我问道。
“难道你见过熔化的黄金?”
“没有,想象罢了,很多东西并没有见过,只不过我想象成什么样,就把自己也骗了。”
“说明你是很主观的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永远是个有偏见的人,让我客观地看待一样事物很难。说说你吧,我总觉得你是个相当理性的人,怎么你认为自己糊里糊涂呢?”
“我是一个很理性的人?怎么会这样呢?”她指了指自己腕上的疤痕。
“反正,你对我来说是个谜语。我总觉得你的心思如一口深潭,难以捉摸。”
“你所说的理性,也就是按部就班的部分,也许得益于我妈妈的教育,她总会教我很具体的步骤,于是你会觉得我是个稳重而有主见的女孩。实际上我内心又在抵抗,想突破这个框架,结果,一尝试,就跌跌撞撞摔了一跤……”
“原来如此,不过人总有消化痛苦的一个阶段,就如蜕化成蝶,其实也正常。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也是个与内心搏斗的人。”
“也许,每个人都在与内心搏斗,但每个人自认为只有自己如此。”
我卷起胳膊调整了一下,左堤惊叫起来,道:“你想动手动脚了?”
我说:“别紧张,只不过想调整一下,我的胳膊被你压僵了。”
左堤站了起来,建议我们往北边散步去。我们走到黄亭子,景致要好些,这里有修复的所谓“蓟门烟树”,明清时为“京师八景”之一。偶尔也冒出一两对相恋的学生,一看装束便知是电影学院学生,确实比其他院校的长得更像个人。北京电影学院就在蓟门桥东北角,离城垣更近,他们都把这一块当后花园,据说晚上更热闹。一些以抢劫为业的无业游民也更喜欢在这一带活动。
“你看他们,才像是正规的恋爱,我们这样,有点不伦不类的。”我指着一对十指相交的学生道。
“我们这样不也挺好吗?非要腻歪才行?这回轮到你庸俗了吧!”
我们虽然并肩而行,但身体没有任何接触,倒像是一对没有捅破纸的准情侣。
“有些庸俗倒是我渴望的。”
天色有些变了,不时有闷雷滚过,左堤提出回去,被我拒绝,我告诉她城垣往东会到马甸和祈家豁子,既来之,不如逛个痛快。到了牡丹园那一段,一阵很急的雨下来,我们在一棵杨树下躲了片刻,结果想起下雷雨不能躲在树下的科学箴言,可附近又没有什么地方避雨。情急之中,左堤指着远处路边的商店,意思是到里面去避雨。我喊道:“走到那儿,也湿透了,不如就在雨中继续散步?”
“那怎么行?”
“你有过故意淋雨吗?”
“没有,我又没发神经。”
“那就试一次吧,第一次尝试感觉总是很美妙的,机不可失。”
我拉着左堤慢下脚步,就跟在阳光下散步一般,雨也把所有人都赶跑了,天地间就留下我们俩,我们被雨帘紧紧包围。雨很快浇透左堤的头发,水滴从她稍显凌乱的鬓角下来,在脸上快速滑行,一种野性的美在她身上闪现,把我惊呆了。那美,譬如闪电耀眼。她穿着凸显身材的短袖花纹衬衫,此刻它紧贴在身上,我脑海中闪现诸如人体炸弹这样的词语。
“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难道不觉得很酷吗?”
“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雨抽打在我们身上,那是上天对我们视而不见的惩罚,但是又不痛,而且舒服,上天不忍心重重惩罚,因为上天是我们的父亲。”
“大声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在说为什么上天要用雨抽打我们。”
“我们是自愿的呀。”
“是呀,没有人逼我们。”
我侧身,把左堤突然抱住,与之紧拥。左堤附在我耳朵上喊道:“不能这样,我们是有规则的。”
“我最喜欢的事就是破坏规则。”
“这规则是你订的。”
“最想破坏的,就是自己订的规则。”
“你这个无赖,狡辩。”
左堤拼命挣扎。我求道:“别挣扎,十秒钟后放了你。”
然后我大声地数一,二,三……此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脉搏,并且感觉到美好稍纵即逝。我甚至能够感觉自己如浮士德一般叫喊:时间呀,请停止!在与左堤紧紧相拥的十秒,我使劲地吸取与感觉她身上的热量。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儿——你犯规了!”
“在暴风骤雨里,不妨干点犯规的事,否则,永无机会,老师们永远不给你这机会。”
“再不可以这样了,否则,我就撕毁协议。”
我放开她,我们并排坐在石阶上。不论多么热的天气,在雨中身体总是凉的。我拥着她的肩膀,些微的亲热总有一点驱寒的作用。雨箭射在身上,有点疼,雨箭也使天地一片混沌,也使人产生说点疯话或者做点疯事的念头。
“你恨凯子吗?”我附着她的耳朵大声喊。
“恨过,但现在说不清楚,宗教让我想平静地看待每件事,我也不能百分百地做到,因此,所有的感觉都是纠结的。”
“这么说,你原谅他了,背叛是可以原谅的吗?”
“我真的不知道,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来给答案,匆忙之下的反应都为时过早,这是目前生活给我最重要的启示。”左堤抹开从额际流下的水,显然在我的怂恿下,她也在感受从未有过的雨中的感觉,“你呢?还有联系吗?”
“不瞒你说,我本来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见他了。但是前几天,我还是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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