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第72章


那个时期我妈基本上不管事,她沉迷于她的信仰中,除了洗衣服做饭之外,她把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她的信仰,一有空就关起门来练功。为了体现她的偏爱,她练功的时候经常让小海帮她护法,从来不让我靠近。
她还对小海许下承诺:“等妈练成了,就收你当徒弟。”
那个时期,我特别嫉妒小海。
我从96年学会了抽烟喝酒,可能就是因为心里太不平衡。
小海是个很强大的人,在我童年时代,他一直是我追赶的目标。我一般也就考个全班第一,他却经常考全年级第一。他才是父母真正的希望,而我,什么都不是。
后来我才知道,小海还有个更强大的地方,他对释永信师傅来说有着特殊的用途。97年的暑假,释永信师傅带着两个儿子去探望我二姑姑,因为摇摆机事件,二姑姑本来不想搭理释永信师傅,但最终不忍心把我们两个小孩子拒之门外。
谁都知道二姑姑最疼小海,她一直认为小海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我爷爷地主出身,有两个老婆,十个儿女,七男三女。在我爷爷儿孙里面,从来没出现过考试考进全班前二十的人。包括我在内,我小学三年级以前,也没体会过名列前茅的感觉。但小海不一样,他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第一,从此当了十几年的学霸。
因为这个,小海被当做这个家族的希望,简直是我们家第三代的旗帜人物。
在那个年代,我的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们教育孩子的口头禅永远都是这一句:“你看人家小海多棒”,要么就是另一句:“你要是有小海的一半,老子死也瞑目了!”
每次走亲戚,小海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和大把大把的零花钱。
我童年时代有件记忆深刻的往事,那年我们兄弟一起去给四伯父拜年,四伯父给了小海一个红包,四伯母还特地给他准备了一个圣斗士的玩具。我当时心花怒放,心想就算我的礼物没小海那么棒,好歹也该差不了多少吧。
结果我眼巴巴的忘了半天,四伯父和伯母根本没给我东西的意思。
我忍不住问:“四伯,我呢?”
四伯父很不耐烦道:“龟儿子,等你考了第一再说。”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进过四伯父的家门。
言归正传,我们继续说去二姑姑家的经历。
那天我在门外捡弹珠的时候,听见屋内的释永远师傅这样说道:“二姐,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小海吧。不瞒你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小海的学费都成问题。看在小海的份儿上,你就帮我一次,我不搞摇摆机了,回去我就开个店,老老实实做小本生意。”
小海的魅力很大,二姑姑借给释永远师傅两万。
不过释永远师傅并没有开店,他带着我们去县城里,美其名曰玩几天。我跟小海在县城的五伯父那里玩了两天,第三天,我看见了释永远师傅那张充满特色的脸。每当他输了钱,就一定是这样的脸色。
那天晚上,他无视了我的存在,跑到屋里跟小海商量,要小海一口咬定马上要去北京参加夏令营。次日他就用这个借口去游说五伯父,以小海要去北京参加全国小学生夏令营为理由,从五伯父那里借了一万。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小海竟然是他骗钱的工具。
而我,却连成为他骗钱工具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如此的没有利用价值,难怪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
97年的秋天,在万物枯萎的季节,我的生命却出现了复苏的迹象。
那一年,释永远师傅的一位故人从远方归来,特地来我家串门。
那个叔叔很特别,我一直叫他红塔山叔叔。
红塔山叔叔家境殷实,从90年代初就一直抽红塔山。要知道,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才200块,抽这种7块钱一包的烟,简直奢侈到不能再奢侈了。每次红塔山叔叔来我家茶馆打牌,都会给我10块钱,叫我帮他买烟,剩下的3块钱他从来都不要直接给我。
我特别喜欢红塔山叔叔,恨不得每天帮他买十包烟。
红塔山叔叔也特别喜欢我,有次吃饭的时候,释永远师傅故意诉说小海的各种优点,试图让红塔山叔叔转移注意力喜欢小海,但是红塔山叔叔借着酒劲儿说:“小海这娃阴坏阴坏的,我不喜欢……”
因为这句话,我更喜欢红塔山叔叔。
小海阴坏到了什么程度,我只需要举一个例子就够了。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借了圣斗士五兄弟之一的冰河的一个玩具回家玩。小海看见了,直接动手抢,我肯定不乐意,跟他打了起来。这时候释永远师傅闻声而来,小海哇地一声痛哭,委屈万分地说:“爸,他抢我玩具,还打我!”
释永远师傅二话不说,用鸡毛掸子打得我鸡飞狗跳。
又跑题了,接着说红塔山叔叔。
红塔山叔叔在小镇只呆了几年,就离开了,据说是去了一个大城市做大生意。这年秋天他回来,就为了看看老朋友,顺便处理他在镇上的老房子。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超越了小海,因为红塔山叔叔特地送了我一个数字传呼机。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稀奇的东西。
当晚释永远师傅跟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心,这次谈心的最终要求是我下次测验的时候尽量拿第一,这样他就带我去见红塔山叔叔,顺便做点事情。
我明白,我终于有机会成为他骗钱的工具了。
但是我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反正那时候的我已经没脸去见任何亲戚朋友,我更不希望这个家通过我去欺骗亲戚朋友。
那次考试,我有了交白卷的心,但是没那种勇气。
我选择了装病,最后考得一塌糊涂。
释永远师傅在搞旁门左道方面是个行家,他很快就拆穿了我的阴谋。
那天他一怒之下抓起一根二指粗的塑料水管打我,将水管打断之后,又抽出皮带打得我皮开肉绽。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没有哭,那年十五岁的我已经有了一定的抗争之心,我反而在笑,我笑着冲他吼道:“就算你打死我,你也骗不到钱!”
他终于停手了,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打过我。
过了几天,他竟然跑来跟我道歉,那是他第一次跟我道歉。
我被他的诚意打动了,我原谅了他。
他对我承诺,等国庆的时候,带我去成都,去现场观看全兴打申花。
我立刻被这个空头支票蒙蔽了,小宇宙彻底燃烧起来了。
在那个时期,我无可救药的迷上了足球,疯狂到了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踢球的程度。
在那个时期,我对川足是充满期待的。即便在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可以随口说出黎兵、魏群、姚夏、马明宇,在那个年代,这些人就是四川女人心目中的四大天王,四川男人心目中的四姑娘山。
在那个时期,我心头一直有个梦想,希望去现场看一场全兴的球赛。如果能看到全兴VS万达,或者全兴VS申花,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了这场球赛,我努力的挣表现。
那年的国庆,刚好是我生日,家里宴请了红塔山叔叔。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次生日宴上,释永远师傅成功从红塔山叔叔那里借了三万。
这样的“借”,我更愿意理解为骗。
第二天,红塔山叔叔就走了,去了大城市。
我坐立不安,从那天开始夜夜失眠。
每当我合上眼,就看见红塔山叔叔的笑脸。
我知道,我才是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
我最敬重的红塔山叔叔,因为我而被骗。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自从红塔山叔叔离开以后,释永远师傅就把红塔山叔叔送我的传呼机抢过去别在腰上,而且走路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腰间的衣服撩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传呼似的。
我感到不妙,偷偷从一个同学那里搞到了赛程表,赫然发现,国庆期间根本没有全兴vs申花的比赛。
我还不死心,在国庆假期即将结束前几天,我问他:“还去看球吗?”
释永远师傅很淡定:“没空,明年再去吧。”
当天下午我溜了出去,乘车到了县城。
在县城见了五伯父,我说了个谎,从五伯父那里借了100块,花了35块钱买票坐长途客车去了成都。
我在全兴队主场外反复路过了多次,最终没能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件事我依然没办法接受,我他妈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竟然是为了中国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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