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蕻良细说红楼梦》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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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我在阅读《红楼梦》时,能多做些手记,为写作《曹雪芹》不断打底子。
可卿之谜
《红楼梦》中有几桩有名的疑案。秦可卿的死,应居首位。
《红楼梦》里写太虚幻境的可卿和贾蓉媳妇的可卿,一幻一实,假假真真,引起好多人的推测和疑猜。后来由于脂批的发现,更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和谈论。脂砚曾经郑重其事地宣称,是他命雪芹删除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这段长文的文人小说下载,其中,包括“更衣”、“遗簪”等细节的描写。为什么要删掉呢?从现行本中,亦可看出一些端倪来。不但秦可卿死得令人纳闷,就是秦可卿和贾宝玉的关系,也耐人寻思。
对于秦可卿的下场,大概有两种看法:一种是:秦可卿和贾珍有不正当关系,被丫头撞见,秦可卿羞愧无地,悬梁自尽。一种是:秦可卿暴病身亡,就如现在流行本《红楼梦》所叙述的那样。
凡是看过脂批的人,每每都会得出一种印象,仿佛删去“更衣”、“遗簪”等这段文字,不是曹雪芹的原意,而是曹雪芹秉承脂砚之命,不得不删的。
事实果真如此吗?
是的,“更衣”、“遗簪”等细节,现行本上仍然残存着蛛丝马迹。但从作品中所取得的艺术效果,和它所反映的作家思想境界吻合的强度来看,就会感到,曹雪芹删去贾珍“扒灰”的细节,决不会仅仅由于脂砚的主张。脂砚认为秦可卿平日待人接物,大有可取,因此,不该把她的秽史,公之于世。这虽是脂砚的真实想法,但却不能代表曹雪芹后来的思想。我们不妨进一步加以分析,向作者艺术构思的提高和艺术造型的逐步深入中,去寻找答案。
试想:
如果在《红楼梦》里,放进贾珍这个不堪的人物,来和秦可卿作出“更衣”、“遗簪”这样恶劣的事来,请问:那样一个“可卿”,如何可以和神仙姐姐的可卿复合在一起呢?
在《红楼梦》第五回里,描写秦氏这个侄媳妇对年轻的宝叔叔的关系,由作者的笔下,是这样展开的:
秦氏早已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秦氏随即对贾母说:“老祖宗放心,只管(把宝叔)交与我就是了。”因为“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平和,乃众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贾母对此自然会十分放心,这样,才能演出一幕诡谲多姿的太虚幻境来。
在曹雪芹笔底下,行文舒展曼衍,情节蚀骨销魂;奇峰叠起,异遇层出,收到了极大的艺术效果……曹雪芹是何等作者?这种改写,盖有深意在焉者也:
秦氏特意给宝玉安排的“正房”虽好,但是宝玉看了墙上挂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对联,便觉无法共处,扭身便走。因此,秦氏才只得把宝玉让到自己的房里来。而这个寝室,是“神仙也可以住得的”。这里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和秦太虚一副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这和前边屋中的对联,完全是相反的两种格局,两种情调。不难看出,两副对联,不仅是极明显的对照,而且,二者中间有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成为两个世界的分界线。而宝玉总是躲开前者,接近后者。因此,宝玉到了这神仙也可以住得的房里,才得留住。而这边的景象是怎样的呢?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
“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洗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进入了太虚幻境。”
太虚幻境就从这儿展开出去,这里哪儿再容得有描写贾珍这个不过是猫儿狗儿一类的人物的笔墨呢?
在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姑对宝玉说:
“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
梦境中,宝玉呼唤秦氏小名“可卿”,这个“可卿”,也就是“可人”的通称。只因警幻仙姑之妹,兼有众美,才名为“可卿”。秦氏兼有众美,也可名为“可卿”。而荣宁两府上下人等,都只知道秦氏或蓉大奶奶,并无大名,更无人得知她的小名,唯独宝玉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呢?道理就是:只有警幻仙姑的妹妹,当得起“可卿”命名,而眼前,也只有秦氏,当得起这名儿。所以,宝玉失神叫出“可卿”这个名儿来,是极其自然的事了。
写罢仙境,即来铺叙人间。曹雪芹在梦境之后,安排了一个现实生活中的情节,在“脂京本”中写道:
“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正衣……”
这里就透露了宝玉和秦可卿的特殊关系。而这种特殊关系,必然要排除掉“更衣”、“遗簪”等情节后,才符合曹雪芹的艺术构思,才符合塑造艺术形象的规律,也才符合曹雪芹对于“灵”与“肉”的哲学思想。如果这里再容许“更衣”、“遗簪”的细节存在,那么,宝玉也就侧身于猫儿、狗儿打架之列,再不成其为宝玉了!
曹雪芹的《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不是夸词,而是实在情况。从这一段的增删过程中,也可以得到印证。况且,这里还残留着许多改写的痕迹,显出旧稿新稿参差不齐的地方。
以上这些所以重要,是它明显地表达了曹雪芹对于情欲的见解。从此开始,展开了百回大书。对于“情”“欲”的关系、生理的和社会的各个方面的因素,都有不同凡响的见解和卓越的剖析……
正是因为曹雪芹对“情”有深刻过人的理解,因此,“意淫”就有其特殊意义了。而警幻仙姑一辈人,对宝玉的行为思想,用“意淫”二字来概括,完全可以说是名实相符的。
“微露”与“半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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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谓“脂京本”第八回中:“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这是描述黛玉和宝钗之间关系十分重要的文字。从回目中“微露意”、“半含酸”的字样来说,也不难体会到,曹雪芹的惯用的笔法,常是“含而不露”的。
曹雪芹写宝玉的性格,包含着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外向的,这在种种顽劣淘气的作风中,表现得十分充足。但在同时,他又有内向的一面,而这多半都采取内含的方法,要读者耐心地去发现……
曹雪芹的笔法,妙就妙在:他着重描写的地方,固然有深意在焉,但在他轻描淡写之处,也有深意寓焉!
比如,在这一回中,曹雪芹着力描写宝钗的穿着:
宝玉一到宝钗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软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的油光髻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在这里,姑不作版本对校工作,单从这段描写中,也可以看出色感异常分明,气氛十分浓厚。虽然,从门帘起,就强调是半旧的,但看去仍然华丽照人。这就显出宝钗的美和别人的美,大不相同来。在半新不旧的什物穿着中,宝钗不但未曾减色,反而像出水芙蓉,卓立于白红蓼当中,更显娇艳。
写到王熙凤时,人未出堂,声音先到,只听后院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说着,便临风扫地般,由一群媳妇丫鬟拥进,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袖辉煌,恍若神妃……
单是这“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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