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18章


上酒喝多了,从亲家那里出来,抬头望望天上,一时搞不清那是一轮圆圆的月亮呢还是太阳?问亲家,亲家摇摇晃晃地说自己平时没注意,这下子一时也判断不了。快走到自家门前时,根泰大爷突然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栽倒。爬起来后,感到裤腿湿湿的,头脑里一个激灵,坏了,莫不是揣在裤袋里亲家给的那瓶西凤酒弄打了?心中十分痛惜。再一摸,瓶子好好的,原来是腿跌破了流出的血,便忽然笑出声来……这就好,好,淌的是血不是酒,淌点血不要紧,酒不能淌,酒淌了就喝不成……根泰大爷嘟哝着。那一回,根泰大爷撑不住,到底在家歇了十多天,没能上街卖牛肉脯子,也没能替人拔火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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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叫哥哥』的蝈蝈
搓澡工张老三的小儿子,不知道为何要取名喊做“叫子”。“叫子”十一二岁就随他下大池给人搓背了,肩上搭条灰土土的大湿毛巾,手里持块黑色丝瓜络,有时还捎带个打水浇背用的单柄水挽子,光着屁股在雾气漉漉的华清池里忙碌着,一张圆脸整天都红扑扑的。不断听得有人喊:“叫子,过来给我下劲搓搓!”“哎,来了!”“叫子,来给我捶捶背。”“您老人家稍等,我这边好了马上过来……”不一会儿,就传来噼噼啪啪有板有眼、合辙押韵的捶背声。“叫子”有时也在普通座和大众座间帮忙泡茶,或是收拾浴客用过的剪了缺口的拖鞋和浴巾,人多了排队时会招呼浴客稍等候一会子。他会用一根食指顶着浴巾的中部,让它在指尖上旋转张开像一只大鸟样。整个座间散漫着烟气水汽,“叫子”几乎都是小跑,手脚利索,并能学着大人样准确地将热毛巾把子抛向浴客或另一服务员的手上。这飞热毛巾把子也是有讲究的,十分钟一次,浴客接过三次就请擦了走人,前客让后客。一般会在第二次一下飞去两条热毛巾把子,“叫子”嘴里连声打着抱歉,说人多您多担待,下次再来,现在尽管躺着休息……
座间里,转弯抹角的全是一排一排紧贴墙壁的躺椅,躺椅之间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个一寸见方的马口铁做的小盒子,里面装一小撮茶叶。浴客递上竹筹,“叫子”便将茶几上叩着的茶杯翻过来,倒入小铁盒子里的茶叶,拎起茶壶冲入沸水。水壶是白铁的,高把,长嘴,“叫子”拎在手里,臂抬起,由于个头不够,脚也得稍稍踮起,离杯子好远,却能老到得将滚开的沸水注进杯里,一点头,二点头,三点头,共三下,且滴水不洒。浴客在下池子前通常都是先灌一饱水,从池子里出来,在享受一次服务员在背后揩汗的待遇后,更要仰靠在榻上端起茶杯细饮慢品。澡堂里碰到熟人是常事,有人叫一声“老张”,好几个人同时回头,街头巷尾,新闻奇事,大家聊起来不亦乐乎。自有提篮、托盘卖零食的穿梭奔走在各个座间,卖一些茶干子、五香豆、芝麻酥糖等,五香花生米是包在一种两头尖翘的纸包子里。常见大众座的厚棉布帘掀起,“叫子”伸头朝着雅座那边尖细着嗓子喊:大众座十八号客人要茶干子五块、豆子糖一包——!
天渐渐热起来,澡堂门口挂的棉门帘早换成了竹门帘。那时没电动吊扇,只在雅座间安装几只用厚布做成的布吊扇,每只风扇装上小滑轮穿过绳子,几根绳子穿过一只大滑轮,牵在手里一拉一放,风扇就前后摆动,就有了习习凉风了。这事又多是“叫子”来干,也是他唯一可进雅座间忙活的机会,我们有时也混进去帮着扯拉绳子,图个好玩。
进了盛夏,华清池,还有那边的荷花塘和渔园,照例都要关门歇业,“叫子”就和我们玩蝈蝈。我们都喊他“叫子哥哥”或“叫哥哥”。有趣的是,蝈蝈,也称“叫哥哥”,因为它叫起来声音很像谁家院落里织布机响,所以又有喊 “纺织婆”的。蝈蝈体长约四厘米,肚子大,通身如碧玉,翠绿无瑕,玲珑剔透,叫起来,薄薄透明翅膀颤动着。叫声如歌的蝈蝈,给我们的童年带来无限快乐。
捉蝈蝈在夜晚。事先,“叫子哥哥”用竹篾编成一个个宝塔形状的小笼子分发给我们。天黑透后,爬满瓜蔓和扁豆藤的篱笆架上,有许多蝈蝈叫声如潮。“叫子哥哥”带着我们打电筒循声找去,一捉一个准,放入精致的小笼子里。次日一早,我们把小笼子托在掌心里,看着里面肥肥的、绿绿的时不时叫几声的蝈蝈,煞是开心。有一次我们捉到一只拳头大的小刺猬,养在一只纸版箱里,每天喂一些瓜菜给它吃。为了验证大人们说的刺猬咳嗽声很像老头儿,我们就给小刺猬喂浓盐水,听到小刺猬被齁得连续咳嗽的时候,心里却并未生出怎样的快意。后来,我们把小刺猬带到原先那处墙根下放了。
蝈蝈最爱吃南瓜花,还有就是红辣椒,嫩嫩的玉米粒也为它所爱。当蝈蝈在胖臌臌的青毛豆上啃出一个小小的残缺时,太阳升高了,“叫子哥哥”已卖完了他每天一篮子的油条,回到我们中间,看我们做作业画画。有时,他会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拳头大的葫芦仔,用我们的削铅笔刀掏空内瓤,再镂成小巧碧透的蝈蝈笼。听“叫子哥哥”说,蝈蝈以长腿宽背为上品,喂食前,最好先放出来遛一遛,否则爪趾容易僵死。蝈蝈吃饱了特别爱叫,随着它头部那两根黄褐色细长呈丝状的触角上下抖动,声音显得嘹亮而兴奋。暮色降临,天井上方的星星初现,朦胧的老屋里飘浮起蝈蝈的鸣叫声,特别有着神秘的色彩。
到了深秋,蝈蝈不叫了,一只接一只离我们而去。华清池晕黄的灯笼晚上挂出来,那门洞后面朦胧水汽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
一入深秋,侉三就来了。这个季节里侉三不再帮人淘井了,侉三扛架梯子上了房,清扫落在瓦沟里的那些枯枝败叶。尤其是那些亮瓦,被清扫之后,屋子里一下亮堂多了。侉三像一只灵猫一样在屋脊上走来走去,却不会踩破一块屋瓦。
对于精练而简约的侉三来说,要想上屋,并不见得一定要借助于梯子,他可以瞅准某个能搭手的地方,平地纵身一跃,抓住了一根伸出的木头或是抠住了一条砖缝,一个引体向上,就上去了。有时,见他抱着一棵树噌噌噌几下一爬,再横着一荡悠就站到了屋檐上。侉三在我们眼里是神奇的,我们常愿把侉三想象成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你看他用细细的竹竿一点,嗖地蹿上了屋顶。在屋顶上行走跳跃,如履平地,特别是从屋头上跃下的那个动作——手中的竹篙竿往下面一点,轻轻地一跳,便稳稳地落在地上……那才真叫一个了得!其实,侉三就是侉三,黑黑瘦瘦的一个人,甚至还有点尖嘴猴腮的样子,只是他说话带点硬硬的侉音,眼里也比一般人有更多一层光亮。
镇上高高低低都是那种徽式的房屋,马头墙,小青瓦,年代一久,瓦沟里就特别容易堵塞上尘土树叶和鸟的羽毛,还有一些椽子檩条陷落,或者瓦片碎裂了,就得找侉三来翻瓦。特别是在夏天到来之前,这项工作一定要做好,否则,一场雷暴雨,瓦槽沟里流水不畅,就会倒灌瓦缝,屋子里淅淅沥沥四处漏水。
翻瓦又叫捡瓦,本是瓦匠顺带着干的活,但瓦匠有时太忙,难请到,而且需要“捡屋漏”的人又多,所以才有了兼职的翻瓦人,都是因为有着需求量较大的市场促成的。哪一户瓦要翻捡了,托人代信给侉三。侉三赶来周遭看过之后,当即跟主人讲清须到窑上购来多少新瓦,并立即着人去办理。到了约定的日子,侉三就会带来三四个人。通常是两人上了屋顶,把瓦一行行揭起来,一人站在房檐边的梯子上接,下面还有个二传手,把接下来的瓦一扎扎一垄垄摆放整齐。待一座房顶梁檩的骨架全部露出来,侉三就用一把扎紧的竹丝条将灰尘杂物全部清除掉,歪了的檩条扶正,烂掉的椽子换下来。下面的人把瓦一垛垛递上来,再开始重新盖瓦。盖瓦跟在田里插秧一样,盖一溜向后退一溜,屋上全都盖满后,还要把瓦棱、屋檐重做,住新建平房的人家还要求侉三在瓦脊两头做点花样出来。侉三把麻筋剪断掺在石灰里搅拌,抹在房檐、枧水槽的缝口,干硬后非常坚固,这事他可以一个人独自做,一般一个晚上就干完了。
侉三领人在悬空的屋脊上翻瓦,弯腰撅屁股,头顶上少不了太阳暴晒,自是十分辛苦。主人一般要免费供应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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