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挣扎》第74章


人处处被矛盾的“应该”所驱策着,因此表现得活像是只被捕关在笼中的鸟儿,烦躁不安地鼓翼后翅一般。退却型的人,并不会显得无精打采,但却缺乏进取心,而且在身体或精神方面的表现也很迟钝。他可能变得拖拖拉拉的,或不得不将每件他必须做的事记于备忘录内,以免忘记了。此外,还与自谦型全然相反的,只要他一做自己的事,此种现象就会完全逆转过来。
譬如,有位医生在医院中只有靠备忘录的帮助,才能克尽职责,他必须将每位即将接受检查的病人,每次该参加的会议,每一份该写的书信或报告,每一要开处方的药名一一记在备忘录上。但在他下班后,却是极积极、主动地念自己有兴趣的书,弹钢琴,写有关哲学方面的文章,他生气盎然地做这些事,而且能享受其中的乐趣。像这样,在他的私房内,他能够觉察到自己的存在而正常做事。同时他确切保有真我的完整性,很明显的是,只当他与世人隔绝时才能如此地正常。他并不期望成为有成就的钢琴家,也不想出版他的作品。
此种类型的人愈加反叛顺应期望,则他愈会倾向于减少任何与别人合作或为别人而做的工作,并减少任何需有特定时间表所限制的工作。他为了做自己喜爱的事,而将生活标准限制得很低,假设他的真我在较大自由的条件下足以活跃成长,则此种演化便可能让他完成建设性的工作。于是他会发觉到创作性表现的可能性,然而这需依其所具有的天赋而定。并非人人都要离家去航海,都做个高更。若无此种适宜的内在条件,则危险会由是而生──他将成为一个道道地地狂暴的个人主义者,而乐于做些意外的事情,或乐于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
对肤浅生活这类型的人而言,工作往往不成问题,它通常都会带点败坏的过程的成分。奋力争取实现自我与实现理想化的自我,不只被抑制,而且也被舍弃了。因此,工作变得毫无意义,因为他并无发展天赋潜能的那种动机,也无追求崇高目标的激力。工作变成一种不可避免的灾祸,它中断了“良辰美景”。有时他可能会完成工作,只因为他一直期待着要做,虽然完成了,但并无参与的味道。有时工作也可能变成只是一种为获取名利、权威的工具。
弗洛伊德发觉表现在工作方面的心理症障碍是屡见不鲜的,同时在分析治疗中,他为了使病人“能够”实践他的目标而认识了这些障碍的重要性。但他认为此种能力不应与动机、目标、工作态度混为一谈;也不应与工作完成的条件及做做工作的特质相混。因此他只看出工作过程中的明显干扰或冲突,由此讨论所得的结论,其中有一项乃是“此种正视工作困难的方式太过于形式主义了”。只当我们考虑已提过的一切因素后,才能了解那种既存障碍的广大性,这只是换成另一种说法而已──工作上的特点与障碍乃是(而且不得不是)整个人格的表现。
当我们详细考虑工作中所涉及的一切因素后,还会发现有其他的因素存在。我们知道,欲以一般的方法去思索工作方面的心理症障碍是不正确的,亦即只思索发生于“心理症本身”的障碍是不对的。就像我一开始就提到的,只不过是有一些谨慎的、有限制的、有条件的概述才会导致一切的心理症。除非我们就无法正确加以了解的那些个别特殊的障碍,每一心理症构造都会产生个别的特点与困难。此种关系乃是相当明确的,因此当我们知道某一特殊构造时,我们──几乎──就能预知所可能发生的障碍的特性为何了。同时,因为在治疗中我们是针对特殊的心理症个人,而非“所有的”心理症患者,所以此种精密性不只可以帮助我们更快地察出个别的困难,而且也能更完全地了解了特殊的困难。
要将许多工作上的心理症障碍所引起的痛苦表达出来,是不容易的。然而,工作上的心理症障碍,并非全都可以引起意识上的痛苦;许多人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工作已发生了困难。这些障碍必会引起正常人精力的徒费:在工作过程中浪费精力;不敢做适合自己能力的工作,也是一种浪费;无法开发自己的机智;所做的工作(作品)其特质已遭到损害。就个人而言,这意味着在他生活的重心方面,他无法满足他自己。此种个人的损失若数以千计地出现,则工作上的障碍对人类而言将是一大损失。
虽然我们可不用再争论此种损失的事实,不过仍有许多人会被艺术与心理症间的关系所困扰,说得更清楚一点,亦即被艺术家的创造力与他的心理症间的关系所困扰住了。他们会说是“姑认心理症一般会导致痛苦,特别是在工作方面会导致痛苦吧──然而,这不是艺术创作所必备的条件吗?那大多数的艺术家不都是患有心理症了吗?如果艺术家被分析的话,那它不就反会减缩,甚至破坏他的创造力吗?”如果我们将这些问题分开而详究所涉及到的元素,至少我们会获得一些了解。首先,几乎是无疑的,个人拥有的天赋本身与心理症并不相干。近代的教育成果,已经显示出大多数的人若经过适宜的激励都能绘画,但非人人都能成为雷姆卜兰特·雷诺,这乃是意味着虽然天赋优异,但不见得必会自己表现出来。就如这些试验一样,无可怀疑的,心理症必大大地妨碍了天赋的表现。一个人愈不自知(神经过敏)的话,则愈不被威迫,愈不会奋力去顺从别人的期望,愈不会需求正当或完美,也愈能表现出他所具有的天赋。分析的经验详细地显示出,心理症因素乃是“创作”的一大障碍。
至此,对于艺术创作的过份耽心,可能会引起不明确地思考或低估了天赋的分量,就是低估在某一特殊环境下艺术表现的能力。然而,我们又开始会想到第二个问题:姑认天赋本身真与心理症无关,那艺术家的创作力不就是心理症的状况吗?回答这问题的途径在于更明白更确实地,洞悉哪种心理症状况可能会有利于艺术的创作?明显的自谦倾向对创作显然是无益的,其实,具有此种倾向听人根本就不会对创作感到兴趣。他们相当清楚──极痛切地,就如刻骨铭心似的──他们的心理症已剪去了他们的双翅(削减了他们的能力),阻止他们使他们不敢表现自己。经由分析后,只有那些具有明显夸张驱力的人以及退却型中的反叛类型,才会害怕失去他们的创作力。
他们真正害怕的究竟是什么呢?就我的说法,他们乃是觉得纵使“需要胜利”(征服)也算是心理症的话,它也仍是一种驱力,而能带给他们创作上的勇气与热诚,而使他们能克服一切创作中所遇到的困难。或者,他们会觉得只当他们摆脱他们与别人间的束缚,或严厉拒绝受别人“期望”的烦扰时,他们才能有所创作。他们(潜意识地)恐惧那种稍微离开神圣的胜利感。于是他们会用自疑来压倒自己,使自己陷于自卑之中。或者,就反叛型而言,他们会觉得除了陷于自疑外,必会变成百依百顺的自动器,因而失去了创作力。
这些恐惧都是可理解的,因为就实际的可能性的意义而言,他们所恐惧的另一些极端想法也同时存在于他们心中。不过,这些恐惧都是根植于错误的推理过程的。有些病人依旧深陷于心理症的冲突中,而只能“或这或那”(游移不定)的思考,无法想出真能解决冲突的方法,这时在这些病人中,我们可以发觉到他们的情绪就在这两种相对的极端间来回摆荡着。如果分析能适当地进行,那他们必定会发觉而且体验出自卑与顺从的倾向,但这种态度并不会长久存在着,他们必能克服存在这两种极端中的强迫性成分。
这时,更深入的争执又会发生了,这问题更具思索性,而且比其他的问题还都重要;假设分析能解决心理症的冲突,而使人变得更快乐的话,那它不也就同时除去他内心过多的紧张性;而使他变得只一味满足“现状”,是不是会因此而失却创作的内在激力了呢?此一争论具有双重的意义,二者都不可轻率地忽略掉。它包含一普遍的争论,是不是艺术家都需要有内在的紧张性或痛苦,来引起他创作上的激力呢?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完全真确──但是,即使这是真确的话,我想一切痛苦也不见得一定都要来自心理症的冲突吧?我认为纵使没有心理症的冲突,生活中本就也满布着痛苦的,尤其对艺术家而言更是如此,因为他对美丽与和谐、对痛苦与不和谐具有着超凡的敏感性,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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