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第153章


秋风萧瑟,北雁南飞,雁影划过长空,诉说着一场难以避免的离别。
起龙殿前是一排枫树,枫叶红如烈火,却带着深秋独有的凄凉。
落叶纷飞,沙沙作响,片片落在碧绿的湖水上,不久之前还在湖畔成双的鸳鸯已不知何处去,宫女正在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把已经枯萎的莲花从湖心勾到湖边。
群臣穿过宫门,匆匆地前往起龙殿上朝,被降为五品武官的闻萧伶竟然也大大方方地穿着绯色官服出现了。
这是闻萧伶在闻萧府里休养一个月後首次出门—经历了闻萧伶和陆萱大战之後,闻萧府里居然还有几个房间剩下来。
大家的确是对闻萧伶有种恶意的好奇心,他当年贵为陛下的四近之臣时,几乎把京城里所有贵族都开罪了一遍,甚至连全仗他庇荫的闻萧家里也有不少人看他不顺眼。
然而在大家开口讽刺这虎落平阳的美人之前,他们都不禁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得不敢作声。
闻萧伶的额头上的确刺了那个永难磨灭的字,但他特地命刺青匠人在他的额头上花了些工夫,墨色的罪字经匠人的巧手,竟是化为一朵美丽绝伦的黑梅,在他漂亮的额头上肆意绽放。
花开灿烂,漆黑的花瓣片片纠缠,使闻萧伶的脸容愈发妖艳异常。那墨梅黑瞳衬得他的唇瓣嫣红如血,竟是比从前还要邪魅。
这墨梅的花瓣纹路是如此繁复斑斓,一下下刻在闻萧伶的额头上时必定是痛彻心扉,比起一个简单的「罪」字还要剧痛百倍—
然而他还是忍下来了,任由那一笔笔无情地刺穿他那细腻柔软的雪白肌肤上,让这张绝色容颜玷上更多永远无法洗脱的黑暗。
此刻,闻萧伶一人衣袂飘扬地在红枫似火的大道上傲然行走,对於额头上的屈辱也是不遮不掩,睥睨众生,一如既往。
明明闻萧伶已经按照宫规把武器都放在宫门,现在又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官,但竟然没有一人胆敢招惹手无寸铁的他。
闻萧伶略略偏头,看见一旁躲着他走的方代月。
方代月明明是在畏缩地躲着他,但那好奇的眼睛却不住地往他身上瞟。
闻萧伶墨眸一眯,大步流星地走上前,用力地把方代月按倒在树上,修长挺拔的阴影深深地笼罩在方代月的身上。
他一掌压着方代月上方的树干,从高而下地鄙夷地俯视方代月,冷哼一声道:「怎麽了?方大人这是看上我了?」
以前闻萧伶官拜一品和二品时穿的是深紫色官服,现在降为正五品下,换成了一身浅绯色的官服,深紫色太沉重,现在的一身浅绯反而使他添上几分明媚娇俏,但他那桀骜不驯的气势却丝毫不减,显得矛盾却和谐。
方代月刚想逃走,闻萧伶已经提着他的衣服把他抓回来,低声道:「你这小子还挺有种的,先把陛下的宠妃都睡了,又把我害成这样。」
「那……那是你自己不对……」方代月虽然想要正气凛然地回答,但闻萧伶的眼神实在太凌厉,方代月愈说就愈小声了。
「我不对?你那老相好在琼林宴上背夫勾/引你难道就很对了?」闻萧伶眼珠一转,嗤笑道:「他不止勾/引你,还把我都勾/引了??」
他在方代月耳边呵着气笑道:「他以前勾/引你也是这样的吗?像个窑子的妓/女般张开开双腿哀求着你操/他??」
闻萧伶靠在方代月的耳边低语着,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有种使人无法抵抗的诱惑。明明他的声音是如此动听,用字却是愈来愈露骨,几乎是绘声绘色,甚至是添油加醋地把当天在赏月楼的事说出来。
方代月知道闻萧伶把商柔带到赏月楼里,又见过闻萧伶亲自调教商柔,自是知道闻萧伶那天绝对不会放过商柔,但亲耳听见自己喜欢的人被眼前的男人玷污羞辱的细节,却还是听得他脸色涨红,恼羞成怒。
直到闻萧伶不知道说到方代月的哪个痛处时,方代月突然用力地推开闻萧伶,颤声道:「你别说了。」
「生气了吗?」闻萧伶冷笑道:「小婊/子是那里镶金了吗?一个两个全都被那小婊/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其实闻萧伶刚刚开罪了牧晚馥,倒也不至於在宫里对方代月动手,顶多只是嘴上占了便宜,便松开手准备往前走。
方代站在闻萧伶身後,看着那道高挑的身影,却突然认真地大声说道:「商柔不是婊/子。」
咬字清晰,丝毫没有刚才的畏首畏尾。
闻萧伶缓缓地转过身来,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方代月。
他虽然连降几级,又被狠狠责罚,正是仕途最不得志的时候,但他自十四岁起就为了牧晚馥在沙场杀敌,即使再是落泊,那股暴戾阴鸷却早就刻到骨子里。他的脸色一旦沉下去,那杀气腾腾足以使任何人噤若寒蝉。
一旁打扫落叶的太监宫女一看见胆敢挑战闻萧伶的是愣头青方代月,就知道这场争执又是为了养在深宫里,贵为君王怀中娇宠的妃子,他们全都立即绕道而行。不止是宫人,连那些比闻萧伶更高官位的官员都不敢上前劝架,只是故作未闻地加快步伐往起龙殿走去。
一时之间,闻萧伶和方代月周遭方圆一丈之外竟是空无一人,连落叶和秋雁也彷佛刻意避过这里,生怕被这场剑拔弩张的战争波及。
闻萧伶慢悠悠地伸展双臂关节,他走前几步,朱唇一勾,甜笑道:「你这小杂种倒是敬酒不喝喝罚酒。」
「刚好我也不想喝闻萧大人的敬酒。」
此时,陆萱从方代月後面缓缓地走出来。
陆萱挡在方代月面前,冷冷地面对着闻萧伶。他看见闻萧伶额上的墨梅後不禁略一蹙眉,然而很快就回复那冷淡的表情。
他的外貌本就不俗,加上那一身深紫色的官服和只有一品武官才可以佩带的金丝麒麟纹腰带,更是显得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看得闻萧伶牙痒痒的。
方代月站在陆萱的身後,只担心这二人又要打起来了,闻萧家说到底只是闻萧伶的地方,但若是真的在皇宫打起来,那就等於没有把陛下的惩罚放在眼里—
这样的话,连陆萱都会受罚的。
方代月正想大着胆子劝架时,闻萧伶却已经不怒反笑,甚至是嫣然笑道:「放心,我什麽都不想给你喝,还是陆大人您想喝我的尿?」
闻萧伶的玉颊绯红,额上墨梅更显妖媚,那红唇里吐出来的却完全不像是美人该说的话。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陆萱冷哼一声,他拉着方代月的手飞快地往前走。
闻萧伶在後面狠狠地盯着陆萱的背影,一字字地说道:「陆萱,你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方代月看见陆萱明明是侧脸一僵,但还是带着方代月继续往前走。
虽然陆萱曾经毫不留情地殴打方代月,但相比起阴晴莫测的闻萧伶,方代月还是比较喜欢陆萱,而且他知道陆大人平日脾气很好,上次会勃然大怒都是因为担心商柔而已。
所以,陆大人其实也是商柔的朋友。
而且自从方代月觐见牧晚馥之後,他总算真正地明白上次陆萱恼怒至此的原因—
自己所谓的喜欢不但害了自己,也会把商柔害得很惨,所以陆萱才会生气至此。
「听说你前几天觐见陛下了。」陆萱斜斜地瞥了方代月一眼,方代月忙不迭地点头,又想起当初陆萱的威胁,便闷闷地说道:「是……是陛下召见我的……」
「本来我是应该扭断你的脖子,不过看在你刚才胆敢向闻萧伶顶嘴的份上,今天我就先放你一马。」陆萱淡淡地说道。
方代月默默地缩了缩脖子,自从他见过陆萱和闻萧伶交手之後,他就知道这两个武将扭断人头就像是切菜一般简单。
「所以结果怎麽样了?」陆萱双手枕在脑後,抬头看着巴掌大的枫叶缓缓地飘落,他伸手接着一片落叶,却很快就把落叶丢在一旁。
「陆大人问的是……公子?」
「你觉得呢?」陆萱没好气地说道。
「陛下和公子……最後会是什麽结果?」方代月紧紧地跟随着陆萱。虽然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这问句在某程度上也回答了陆萱的问题。
「谁知道呢?」陆萱仰头看着起龙殿上的朱红瓦片。他转头凝视着方代月,略一沉吟,突然问道:「你还喜欢商柔?」
方代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喜欢。」
话一出口,方代月却不禁怔住了。
自从那天在留云宫与商柔相见之後,他早就跟自己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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