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第154章


话一出口,方代月却不禁怔住了。
自从那天在留云宫与商柔相见之後,他早就跟自己说过,他要学懂放弃商柔。
他还有三个月就要成亲了。
年少糊涂也好,一厢情愿也好,他的人生也该回到正常的方向,放弃那个注定遥不可及的男人。
自己将会娶妻生子,加官晋爵。或许在很多年之後,当自己儿女成群,在皇宫里跟商柔重逢时,自己将会像任何一个普通的臣子般向他作揖行礼,恭敬地唤他一声公子。
但当陆萱凝视着自己的瞬间,方代月却无法欺骗自己。
情难自禁,非人力可以阻止。喜欢一个人,从来都跟对方会否回应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知道未来会是什麽样子,但此刻他的心情还没有变改。
「还喜欢?」陆萱又问了一句,方代月一怔,陆萱摇头道:「依照陛下的脾气,他召你进宫,总不会只为了礼部的事情。」
方代月想起上次的觐见,虽然之後他不断地强逼自己忘掉商柔惘然的眼神,然而那场觐见的每个细节却已经反覆地烙印在心间。
他的确不甘心,但他还能做什麽?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可以随意放弃,世间又怎麽会有那麽痴男怨女?」方代月叹息着。
陆萱微微歪头看着方代月,他没有回应方代月的话,只是转过话题道:「商柔有一个侄女,本来是寄养在成儒家里,後来成儒为了帮助商柔被陛下贬到东瀛,他便把那小侄女交给我了……」
他顿了顿,皱眉道:「陆家最近也不太平,我把那小侄女先交给你吧。你还没有成婚,不方便照顾那小姑娘,我给你一些钱,以你的名义在你家旁边买一座安静的宅子,再聘一个侍女来照顾她吧。」
方代月之前曾经听说许成儒不但和陆萱是知交,和那位宠妃芳菲公子也是童年好友。这麽一想,陆萱和商柔应该是透过许成儒相识,他们的交情甚佳也不足为奇。
现在方代月仔细想起来,这京城里所有最有权力的年轻男人几乎都跟商柔有点关系,或是爱侣,或是积怨,或是友情。
方代月又想起刚才闻萧伶搁下来的狠话,便担心地说道:「陆大人,闻萧大人刚才的话……」
「你这七品官就只管干好你的份内事就好了,商柔的侄女养在你那里应该是最安全的,过几天我就把她带到你的家里,跟你认识一下。」陆萱拍了拍方代月的肩膀,低声道:「很快……或许连我都无法保护商柔了。」
方代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愈来愈猖狂的传言,不禁霍然抬头看着陆萱,陆萱却已经往前走去。方代月只看见天边的一团乌云已经来势汹汹地从城外涌来,在顷刻之间就会笼罩着京城的上空。
六十二
半个月後,潜伏已久的陆家终於爆发,他们在城外早就秘密扎营,图谋颠覆江山。闻萧伶领兵镇压,混乱之中陆萱逃出皇宫,牧晚馥立即封锁京城,悬赏黄金百两缉拿陆萱,闻萧伶则带兵出城跟陆家军在城外打游击战,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京城已经实施戒严宵禁,形势比起上次巫祸更为严峻。大批官兵日夜在城里巡逻,一旦看到什麽可疑人士立即锁在天牢里,先由大理寺卿审判,若是确认有所不妥,再把人交到闻萧伶的手里。在闻萧伶无情挥舞的长鞭下,就算是哑巴也得开口说话。
陆家乃是开国元勋,曾获赐免死金牌和尚方宝剑。当年先帝昏庸无道,大兴土木,失尽民心,南宫家在百般挑选下选上了牧晚馥——据说他们本来属意於合和公主的胞弟纳王殿下,後来纳王殿下病死,他们唯有改为利用牧晚馥。
闻萧家本是拥护先帝,後来闻萧家的前任家主,也就是闻萧伶之父,在混战中被暗杀。虽然闻萧伶只是个私生子,但他当时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手中也有一队愿意随时为他卖命的精兵,便索性以武力征服当时还是一盘散沙的闻萧家,把闻萧家的军队收编到自己麾下,闻萧家这才把赌注押到牧晚馥身上。
至於陆家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私底下却是想混水摸鱼,让这天下改姓陆,所以才出了牧晚馥在带兵攻城时被陆萱以冷箭暗杀一事。
牧晚馥刚刚登基时,先是在微服出巡期间被伏击几乎丧命,後是在宫里离奇中毒,而陆萱就是禁卫军统领,这似乎解释了为什麽牧晚馥会在宫里中毒,而他微服出巡的路线也遭到埋伏。
虽然大家对於真凶也是心照不宣,但陆家权势滔天,跟一众豪门贵族的关系盘根错节,极为棘手,牧晚馥和闻萧伶花了许多年才成功架空陆家的大部份权力。现在牧晚馥稳坐江山,沾满鲜血的屠刀终於挥向陆家。
秋风萧杀,群花已开到荼靡,在战场的边缘静候着严冬的来临。
闻萧伶矫捷的黑影如同利箭般划过尸横遍野城外的战场,匆匆地策马回京,盔甲上的鲜血犹自带着活人的温度—当然不是他的鲜血,而是敌人的鲜血。
城门一开,闻萧伶就径自冲进城门里,竟然没有一个官兵胆敢拦下他,向他索取通关文件。
闻萧伶一手抓着繮绳,一手用力地挥着马鞭,飞快地穿过京城的繁华大街,虽然大街已远不及往日热闹,但还是有许多堵塞在街头的马车,然而全部马车尽皆让开方便闻萧伶通过,彷佛都怕了这暴戾慓悍,一身浴血戎装的男人。
他跨下的骏马尽情地在残阳中挥洒着汗水。不少少女更纷纷从楼上探头出来,争着一睹这美人的风采。
闻萧伶虽然被毁容,但那残缺不堪却愈发显得他有种说不出的凄艳诡丽,玉额墨梅被斜阳染得血红,尤其是他肩上那浴血的披风,如同染血的旗帜般在风中飘扬,足以使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动心。
然而那朵墨梅再是漂亮,也无法真正地改变那个烙印在肌肤深处,充满羞辱的字眼。
闻萧伶在宫门前使劲扯动马繮,骏马的一双铁蹄扬起来。他俐落地翻身下马,顾不得身上风尘仆仆,在宫门前迅速地解下了盔甲长刀,随意丢给正急急上前准备侍候他的太监。沉重的长刀使接刀的太监双臂被压得发麻,不自觉地跌跪在地上,彷佛在跪迎闻萧伶。
只看见闻萧伶的黑袍上还沾着点点快要乾透的血迹,那血腥的气味却依然浓郁得呛鼻。
闻萧伶迈步走进宫门,英姿飒爽,姿容绝美,冷峻淡漠,竟然引得不少宫女频频回首。 他现在把额前的头发剪短,刘海偶尔会垂落下来掩着额头上的刺青,今天却为了方便打斗而把头发全都梳起来,露出漂亮饱满的额头,任由墨梅肆意地绽放着。
冰肌似雪,黑梅似墨,愈发妖娆。
他一踏进宫门就像是从草木皆兵的刑场走进安详宁静的仙境,入目皆是秋意深浓,枫林尽染。
时届徬晚,晚霞把湛蓝的晴空染成葡萄酒似的深紫,几只乌鸦在枝头争相叫鸣着,湖畔还零零落落有几只忘了往南飞的雁鸟,倒映在湖面的黑影彷佛已合为一体。
虽然京城风声鹤唳,但留云宫里却还是鸟语花香,草木扶疏,任何狂风暴雨都无法跨越雷池半步。
明明只是深秋,枝头的第一朵红梅却已经露出嫩红的花骨朵,彷佛在预示着凛冬的来临。
闻萧伶走进留云宫的书房时,牧晚馥正螓首低垂,静静地凝视着那朵红梅,不知道在想什麽。
光是看见牧晚馥如此温柔娴雅的模样,闻萧伶本来紧抿得有点凌厉的唇角也渐渐地松开,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也收敛不少。
哪怕咫尺之外就是战火连天,他的陛下永远都是不慌不忙,处变不惊。
最让闻萧伶高兴的是,现在那个让他恨得要死的男人估计还在一旁的重重厚帘後睡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所以牧晚馥才会一人待着。
闻萧伶跪在他的君王面前,顺从地行了稽首礼,恭敬地低头道:「末将闻萧伶拜见陛下。」
「起来。」牧晚馥背负双手,他微微侧身,平静地看着闻萧伶额头上的伤口。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提起黥刑一事,彷佛那根本不曾发生过,他们依然是史书上最为称颂的君圣臣贤。
牧晚馥凝视着闻萧伶,他不需要开口询问,闻萧伶已经站起来,舔了舔略为乾燥的唇角,开门见山地说道:「已经灭了三个营。现在京城全面封锁,陆萱逃不出去的。」 
闻萧伶完全了解牧晚馥想知道的是什麽,并以最简洁的方式把答案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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