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望书》第50章


来到天鹅湖时正是黄昏。在狮黄色的沙海中,闪现出了一抹迷人的蔚蓝。
越野车摇晃着,开进了古居延海的海底。古居延海水退缩时留下的道道岸线,片片沙滩,像古老大湖的年轮,记录着沧海桑田的巨变。
车停住后,我急切地向那片蔚蓝奔去。接近古老湖底的中心,地面上出现了一片白花花的盐碱残丘。残丘形态各异,有如塔形,有像古堡,千姿百态,但有一道道曲线相连,可以看出当年的回浪浅滩——这也是水和风雕塑造成的大自然奇观。
穿过瑟瑟的芦苇,穿过岁月的严酷和无奈,我终于来到了天鹅湖边。
湖面呈带状,宽一两千米。对面是延绵起伏的高大的沙丘。湖边的苇草丛上,几只惊起的水鸟飞鸣。天鹅湖,当地人给它起了这么动人的名字,因为秋天湖中多天鹅、斑头雁之类的水禽。但因湖水大咸,鱼虾绝迹——天鹅湖无疑浓缩了两千年历史中太多的苦汁。
据史书记载,汉居延城就在湖的南岸,极目眺望,那儿只有延绵沙山组成的黄色的风景。那么古城一定沉睡在厚厚的黄沙下了。陪同的额济纳旗的朋友告诉我,在湖南岸的一个小山丘上,还可见到汉代烽燧。我感慨不已,遥望南天,怅然若失。一代又一代守边将士的功业、艰辛与血泪,一年又一年闺中情人的期盼、思念与等待,就这样被岁月不动声色地覆盖掩埋了。
两千年前的汉居延城曾具相当的规模,当时在这里屯垦的将士近万人。“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外筑长城,延伸到居延,并派路博德修建了‘遮虏障’。同年,发戍甲卒18万到河西,北置居延、休屠二县,后改置‘张掖居属国’,居延属车城内已有居民4733人,至汉献帝末改立西海郡。”(《额济纳旗历史沿革简述》)
在这片绿洲上,几千年来的人口没有太大的变化,至今额济纳旗也只有一万多人。应该说,绿洲人口对土地与水资源的压力并不大。
只有胡雁依然南来北往。
只有天鹅恬然自得地游弋。
第二天,我们又去东、西居延海。
同为黑河的尾湖泊,以往东居延海为淡水【”文】湖泊,水鸟【”人】翔集,湖边有【”书】许多芦苇,湖中【”屋】有多种鱼类;而西居延海则为咸水。这使我至今感到不解。1992年秋天,东居延海尚有水面。时隔20年后还有没有呢?陪同我们的旗长也说不准,他们平常也很少去。旗环保局的同志说,去年初冬,东居延海的水已经很少了,有人到海子里捞鱼,然后到镇上卖,鱼真多啊。他买过一条,搭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驮回家去,鱼弯下去,头尾几乎搭到了地面。这条大鱼冻着,几乎吃了整整一个冬天。至于现在有没有水,他也不清楚,可能还有一点水面吧。
我想,东居延海应该有水,有像天鹅湖这样的小水面,至少也有一片沼泽地。但令人始料未及的,东居延海已经彻底干涸了——而我在一年前写的“内参”中,说“东居延海尚有一二十平方公里的水面”。我们的越野车开进了东居延海的湖底,转了一个大圈。我又下车来,在烈日下走了五六里,连一点水的痕迹都未找到。
失望之余,只好怅然而返,然后去西居延海。
嘎顺诺尔蒙语的意思说是咸湖。东西居延海之间古河道更多,原先还有一系列较小的湖泊和泉流。上个世纪40年代,西北几个农学专家考察延居海后记载:黑河一年涨水3次,一是春天黑河解冻,二是7月下旬融雪下注,三是9~10月间祁连山降水。每次黑河水涨,都有较大的水量汇入居延海。“西海支流之河槽,宽约40米、主流之最宽处有达200米。河道断面极浅,呈半圆形。东河年届洪水之期,常泛溢两岸。据土人称,经常水流,水深约0。5米,深处亦有达1。5米者。……民国16年10月中旬,平均水位时,在下游注入居延海之流量,约每秒22秒立方米”。(《河西居延新疆水利考察报告》)
越野车在林间空地中停了下来,开阔地上,出现了两片湛蓝的水洼子。这里原有一眼大泉水,“水柱涌出有一人多高”。而现在,水面静静的,倒映着白云蓝天。我们无法走近,地上满是泥泞,是牛和羊踩出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如果这眼泉水再干涸,居延绿洲北部边缘最后的牧点只好撤离了。我照了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土路的尽头,几株胡杨和白杨下,有几间平房,高大的沙丘堆到了屋后。原先这里是农场的一个生产队,这一带的芦苇与草长得很高,人骑骆驼,只见人在草海上浮动。而现在景物大变,只剩下了几户人。忧郁的老人和活泼的孩子,路边还停着辆拖拉机。我们进屋,主人担心,旱情越来越严重,风沙也越来越大,井都干涸了,吃的水都要从远处拉,沙已经都到门口,生活很难,再过几年后得搬家了。听着,我的心沉甸甸的。
离开这个居民点后,已经无路了,越野车驶进了干涸的河道,顺着河床向西居延海艰难地行进。西居延海干涸的湖盆一望无际,中间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原来这是座湖心岛。山上有一枯木扎成的敖包,斜阳在敖包上晃动,使人不敢直视。湖底的砾石滩上,有汽车的辙印,像证实这里先原曾作为驻军的靶场,不经意间,发现了用卵石镶嵌成的一米见方的大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在归途中,先后有几辆越野车陷入了流沙,都熄了火,又推又拉,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脱离险境。我再一次地回首西望,落日如轮,大湖如瓦盆。几辆越野车像野马似地在荒滩上驰骋,扬起滚滚烟尘。
这是一组不能不录入的数字:
上个世纪40年代,狼心山以下,黑河下游的年水量为13。13亿立方米,有大量的水流向绿洲、流入居延海;50年代年水量为12。2亿立方米;60代减为10亿立方米。
现在,黑河中上游修建了百万立方米以上库容的水库30多座,黑河完全被“控制”、“驯服”,黑河35条较大的支流,断流了33条。80年代,黑河额旗狼心山以下年流量急剧下降为5亿立方米。1990年,下泄下游水量3。1亿立方米;1991年,下泄下游水量2亿立方米;1992年,下游水量1。83亿立方米。额济纳旗境内的黑河19条支流全部干涸。湖水干涸后的额济纳地区成了沙尘暴的重要源地,并由此形成了一条横贯我国北方的“沙尘走廊”。
不能单用土地面积或1万多人口来考量居延绿洲的战略重要性。当地的同志领我们去了已经干涸的居延河的北部与蒙古接壤的边境。荒原上耸立着几座平缓高大的山丘,呈品字形。居延绿洲地势平坦。无山无岭。有时看到一个地势稍高的地方,上面必有牧人用石块垒起的敖包。在戈壁荒漠,哪来群山?
居延绿洲历史上是阻挡漠北铁骑的要塞所在,自南向北的黑河形成了唯一可以进入河西走廊的“绿色走廊”。我国与北方邻国关系紧张时,为抵御北方装甲部队突袭沿弱水南侵切断河西走廊,保护酒泉卫星基地,修建了人造山峦作为要塞,里面全是军事工程。现在,中国失去了外蒙古,西伯利亚的风云变幻,达莱呼波便永远不会平静。如果黑河无水,绿洲废弃,成了无人居住的不毛之地,军事要塞便无所依存,西北的门户也就洞开了。
三座军事堡垒,像三座金字塔,耸立在地平线上,镶嵌在瓦蓝的天际。……
离开居延绿洲两年之后,有位探险家告诉我,天鹅湖也已经无水。我想起达莱呼波镇上旗招待所的餐厅里墙上的一幅油画,画面上是一个大湖的黄昏,金色的水面,摇曳的芦苇,还有,两位裙裾飘逸的姑娘和一匹黑骏马……
达来呼波——大湖畔的城。我在这里听到了祈盼和呼唤。
波光粼粼、气象万千、众神离聚的大湖呢?
九、拯救居延海10年:挽歌与颂歌
从阿拉善盟采访归来后,我撰写了系列稿件,有新华社内参和公开报道。其中新华社通稿三篇、内参一篇。
同行的其他记者在《中国环境报》、《中国青年报》、《法制日报》上等也都发表了有关居延海生态恶化的稿件。
中央领导在新华社内参上作了重要批示。大约一个月后,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和阿拉善盟的领导来到北京,他们此行是专程到中南海,向国务院领导汇报黑河断流和居延绿洲生态恶化问题。在国务院办公会议上,确定由国家计委牵头组织一个有关部门参加的调查组,去阿拉善盟进行实地调查。地矿部把居延地区列入了“西北找水计划”。
内蒙古到北京参加汇报的同志,在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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