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两个人各自尽力便是。
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约请了铁血团的几位骨干,就庄子和的事情做个交代。距离大年初五还有三天,这个交代是必须的,革命党有时最没有耐心,这他自己也清楚。
利顺德大饭店是本地最豪华的饭店,在英租界中街的南头,就在太古、大连等客运码头附近,离火车站也不远,自1895年开张以来,一直是过往贵官、富商和外洋的财主们住宿的地方,与中国客栈不同的是,饭店给预备铺盖,上茅厕得坐着。
金善卿约在这里请客,原因很多,首先就是本地饭馆自腊月三十起,一直到来年正月初六都不开火,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但利顺德是洋饭店,没有这一套;再有就是他私下里有一点点想头,想让铁血团那几个晚辈领略一下金二爷当年的派头,吃番菜,他是经过名师的。当然,也不全是为了斗这一口气儿,对这些少爷,比钱财,比势力,很难压服他们,但是如果在一件与正经事无干的玩意儿上让他们佩服了,他们会表现出真正的低声下气,再谈别的事情,气势自然也就不同了。
可惜的是,利顺德的餐厅是家英国菜馆。但也没有办法,法租界确有真正好的法国菜,但没有洋人领着,中国人不让进。
这里已经不错了。在他订的小餐间里,南洋柚木的护墙板足有一人多高,墙上的油画画着个撑伞的洋婆子,一张八个人的长餐桌,亚麻的台布,德累斯顿的瓷器,镀银的刀叉,虽比不得洋富豪家传的纯银餐具,但每一样在本地,乃至在上海也应算是一流的了。这是他塞给洋领班七八张汇丰银行的钞票,才换来的好处。若在平日里,中国人吃番菜,让在大堂里坐就算是给足了面子。
宝义倚着窗子向外眺望,想必是有心事。透过落地长窗可以看到白河上的雪景,河上的冰层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英租界航道局的破冰船也开了出来。不知今年第一班火轮船什么时候开航?这一两天得打听清楚。金善卿心道。
铁血团来了四个人,一色的新皮袍子,新缎靴,其中三个都见过面,就是上次险些处决了金善卿的三位,最后一位高高瘦瘦,青缎面皮袍的腰身裁剪得又格外的窄,给金善卿一种阴冷的感觉。
突然出现的人物,往往会使现成的事情发生意想不到的波折。他心中打了个突,但在一阵热闹的握手寒暄中,没露出一丝异样,一向敏锐的鼻子,同时嗅到一种沉沉腻腻的香气,不浓但绵长。这是隔宿的鸦片烟气。
“路上不大好走吧?”纯属没话找话,那点雪尚不足以打湿他们的新缎靴,而他们粉白的靴底上没有一丝乌迹。
“昨晚上住在这儿了。”前法官眼泡有点浮肿,显见得是刚刚睡醒。
这么说,鸦片是昨天晚上在这里吸的?金善卿当即打消了在这顿饭上炫技想法。利顺德是英国人开的饭店,不是日租界的德义楼或息游别墅,那里不单可以开灯吸鸦片,同时还做这行的买卖,不用出门就能买到烟膏。这里不行,英国人虽然当年往中国贩鸦片,如今却对鸦片在乎得很,他们能够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开灯,想必有些非同寻常的道行。小瞧他们了。金善卿批评自己。
一名黑皮肤的南洋侍者在这里照应一切,戴着双雪白的手套,斟酒、上菜、换盘子,显然受过很好的训练。铁血团的几位想必是饿了,谁也没有讲话,很斯文,也很像样地吃菜、喝酒,没有一个人露怯。
菜一道道地上来,奶汁比目鱼、烤鹌鹑、清水大芦笋……,没有一般番菜馆糊弄中国人的大路菜。为了这菜谱,早上金善卿与那位有着浓重普利茅茨口音的厨师长好一番争论,他不主张用大芦笋,这种东西贵得吓人倒没什么,只是十个中国人,九个半吃不出好来。以他的意思,来个热带水果的沙拉,香甜的味道颇合本地的胃口。谁想那厨师长固执得要命,结果还是上的芦笋。
新来的那个瘦高个切一片芦笋放在口中,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金善卿,似乎是眼中颇有赞赏的味道,并向他一举酒杯。其他几个人跟着举起了酒杯。
看来这是个有影响力的家伙。金善卿明白了,今天的对手,就是这个人。
“1898年是个好年份,金先生有很高的品味。”窄窄的瘦脸一笑满是荒唐生活的衰痕,其实他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云遮月的嗓音(这是一种修饰之辞,其实就是吸鸦片造成的沙哑嗓音)。
那人的话指的是杯中的葡萄酒。这红白两种葡萄酒是金善卿从法国洋行弄来的,是1898年的可涅克。对可涅克葡萄酒来讲,1898年确实是个公认的好年份。金善卿大起知音之感,一转念,他又提醒自己,不要昏了头,自己也常用这一手拉拢别人。
“您是个了不得的行家呀!在下南南北北走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美食家。我还以为,咱们中国人没几个弄得懂番菜的?看起来,跟您来的这几位,口味也颇不俗。”
众人哈哈一笑,相当的畅快,却纯属是应酬,全无真意。
盘盏撤下,换上了咖啡,侍者便退了出去,下首的那个矮壮的小伙子走到了门边,守在那里,不时地借着门缝向外观察。
“我说金老弟,这几天你东奔西走,忙着营救庄子和,挺辛苦的,这我们都知道。先谢谢了。”瘦高个举了举手中的咖啡,呷了一口。“英国人引进咖啡最早,却煮得最难喝。”
这个开场白虽然味道有些个不正,但也总算是个开场。金善卿在众人面上扫视一番,感觉今天的敌意并不很强。“能够见上一面就是缘分,给我介绍介绍这位朋友。”这是对宝义说的。
“这位是铁血团的副头领,张敬则。”宝义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只向瘦高个一摆手。
两人各在餐桌一头,便都起身拱了拱手。
“是不是京、津、保三地十三家联号的‘当铺张家’?”金善卿记得这家人都是细高身材,家中一位少爷,曾是他的玩伴。
“我也知道你是出过风头的阔少。像你这样的人,多半没有担戴,只知道吃喝嫖赌抽,正经事是干不成的。”张敬则的脸色说变就变,此时是一脸的严霜。“庄子和怎么会交上你这么个人?这是自己往火坑里边跳,混到大狱里边去,也不冤枉。”
金善卿过去在场面上,遇到有人叫板的事多了,此时身分不同了,更是沉得住气。“张先生这话不在理儿,您了怎么知道我没有担戴呢?庄子和这件事我一力承担,事情还没有结果,但拉关系、套交情,花银钱,事我并没少做,而且全在节骨眼儿上……”
“到节骨眼儿,就怕你尿了,把庄子和白白赔进去。”
“您这就不是个‘了事’的样儿了。”金善卿把心绪放得一丝波澜也没有,笑容固守在嘴角上,话茬里有意识地加入了几分混混儿套事的味道。“不管说到哪,事有事在,庄子和的事我一力承担就是了。几位若还有什么不放心,吃了破五儿的饺子,再来找我,金某人绝不含忽。”
这时,守在门口的胖子叫了一声:“咦,杨梆子也在外边。”杨梆子是杨以德的外号。
“带了多少人马?”
“带着个小旦,也是来吃大菜的。”
张敬则拎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红纸包,放在桌上,也拿出混混儿的派头,套着翠搬指的大拇哥挑着雪白的仿绸袖头,向金善卿一抱拳,“金爷,山不转水转。庄子和这事不了,咱们哥儿们还有见面的日子。这点小意思,算是我们哥几个运动您的。”
“该不是炸弹吧?”金善卿道。
“您了真是好眼力。告辞。”几个人一阵风似地去了。想必他们害怕杨以德。
杨以德的桌子在角落里,前边是根柱子,很僻静。
“杨大人,幸会,幸会。”金善卿向杨以德伸出右手。在这番菜馆里,请安、作揖都很难看。
“好小子,我正找你呐。”杨以德的大嗓门,吵得众食客都扭过头来,他显然喝了不少酒。金善卿有些发窘。
话头儿虽然冲得很,但杨以德眼角、眉稍春意盎然。“你小子有两把刷子,走门路走到奎官儿这来了。来来,拉椅子坐下。说说,该怎么罚你?”
杨以德并没有像其他客人正经八百地吃番菜时,两个人相对而坐,反而是与奎官相挨着坐,这样,金善卿便坐在杨以德身边,宝义坐在他肩下,紧挨着奎官。金善卿用眼一扫,宝义拉着奎官的手,奎官的眼风时时地溜向宝义英气勃发的腰身。噢,杨以德拉着他的另一只小手。
“这孩子这两天紧着磨我,说是这位宝二爷对他有恩,让我无论如何,放那个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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