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雁胡不归》第87章


“你先站起来,坐到那里去。”薛珩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矮凳,“兄长,你也坐罢。”
二人依言,甫一落座,薛珩便柔声道:“当年苏门山上,我跟随师父苏门先生钻研道法,自兄长走后,我总是心绪难安,师父其实是见我放不下前尘种种,无心于昌明道法,由此才让我另寻他处。”
风骊渊惊诧不已,“那你当年去往金丹派门下,难道也是因为我么”
薛珩笑着道:“算是吧,离山后我就去了江左,想把祖辈留下的余荫聚集起来,但又没有可以借助的门路,正好这时候我遇见了稚川,他跟我一见如故,又同是吴地遗民,遂主动将我荐往郑道长郑思远门下,自那时起,我便有机会与江湖中人往来,借靠众人之力组建了正音阁。”
秋籁喃喃道:“这般始末,我自是知晓的。”
薛珩温言道:“自然,这是说给兄长的。当年我遍访各地,却难觅兄长之踪迹,怅惘天下之大,何时才能与兄长得见,思前想后,终于还是不能单靠一己之力——”
言及此处,秋籁和风骊渊同时愕然。
“正音阁组建未逾一月,我便得知有酷似兄长的人在长安附近出没,然而去了才知,那人并非兄长,而是兄长族中的大哥。悻悻而归后,我又筹谋了数载,赵王掌政昏聩,尽管被锁于金墉城,依然难消民怨,江湖上下几度议事,商定推举一名义士刺杀赵王,就是这时,我想到兄长可能会参与其中,于是打算亲自前往,可难料天不从人愿,我刚至洛阳城外,就见到了出外仙游的师父。”
风骊渊张大了嘴道:“苏……苏门先生,他为什么——”
薛珩继续道:“我那时也惊诧至极,还没跟师父说上几句话,他突然就出手将我打晕了,再醒来时脑中便浑浑噩噩,人也从洛阳到了荥阳,直到喝了稚川给我的药神智才清明起来。”
秋籁忙不迭问道:“苏门先生为何要打晕主公,他不是一向看重主公,希望主公承其衣钵吗?”
风骊渊眼中的不解更甚有之,薛珩不紧不慢地道:“兄长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脱身的?”
风骊渊觉得有点口干,却还是沉声开了口:“当时我困在金墉城中,尽管没有被人发现,但城门四闭,城墙又奇高无比,走投无路之时,突然有一处偏门大开,我就冲了出去,再之后也不见有人追踪。”
薛珩微微颔首,“那便是了,金墉城那般建制,若非深谙堪舆风水之人,绝难觅其破绽所在,我想当年帮助兄长脱逃之人,应该就是我师父,苏门先生。”
风骊渊满眼的不可置信,颤抖着道:“不可能,他当年对我不闻不问,为何要多此一举,只是区区的几个护卫,我又并非奈何不得,他为什么——”
薛珩冷声打断:“金墉城内机关重重,在兄长之前已有数名高手陨石,兄长莫非不知?”
风骊渊镇定下些许,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我当时……的确没遇到什么厉害的机关。”
“那便是了,若非有师父先于你之前破除几道机关,你怎会毫不费力地进入内城找到司马伦?”
言至此处,秋籁满眼的茫然,风骊渊则是一脸的惨淡,薛珩却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迄今为止,我的所作所为看来尽是一片私心,秋籁,即是如此,你也要继续像过去一样跟着我吗?”
秋籁的神情十分苦涩,“主公……此言何意?”
“自今往后,你不用再叫我主公了,而今我已经与兄长相遇,我将正音阁交予你跟秋啸、秋塘三人,你们若是想开拓什么功业,尽可大张旗鼓,无须有任何顾忌。”
秋籁踢开矮凳,再次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道:“万万不可,主公切要三思啊……主公何等才智,我们三人如何企及?倘若主公弃正音阁而去,那我跟豆儿……”
薛珩此时终于有些心软,“起来说话,快点。”眼见秋籁伏地不起,薛珩只得求助于风骊渊,风骊渊被他看得无可奈何,转身走向秋籁,一把将人拉起。
“好好说话。”风骊渊说完,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关于薛珩所说的一切,难以接受的不只有秋籁。当年对孙登的恨意,经由薛珩的一番解释,尽数成了无法言说的枉然,而过往亏欠薛珩的点点滴滴,也在这一瞬汇聚成河,在他心中一溃而散,不知道从何弥补,不知道如何偿还。
怅然间,风骊渊还不得不宽慰双目失神的秋籁,当年他父亲离开之时,他也是如出一辙的奔溃和绝望,即便是同情,只要当时有人能够拉自己一把,兴许他就不会生出后来的种种懊悔之事。
“阿珩,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即便……即便需要我留下,也不用做得如此决绝,你的那些旧识总不能一个个都忘了,就算暂时替他们三个打理打理也好,毕竟,这样做实在太突然了。”
薛珩的眼神稍稍转为肃穆,直到秋籁的哽咽之声渐渐止歇,抬起头来看向他,他随即才道:“我不在的那三年,你跟秋塘将正音阁中事务打理得甚为妥帖,今日之言,并非我一时兴起的想法,弟兄们对你们三人也很是服气,对我却不时地有些许微词,你速速应承了,我跟兄长也好远走高飞,日后相见,我定会好好答谢你今日的成全之恩,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呐,昨天家里有点事没顾上码字,事后补假没诚意,后天双更补上!
第83章 风烟荡尽遇鸣泉(三)
厢房内一时静默,风骊渊面色涨得通红,稍一抬头,才发觉薛珩不知何时已经看向自己。
风骊渊有些难堪,“阿珩,就算要远走高飞,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大可把一应事宜安排妥了,咱们再走不迟。”
薛珩不置可否:“当断则断,兄长无须多虑……既然如此,兄长你过来。”
风骊渊依言走向薛珩,见他用力攀住自己的双肩,挣扎了许久,双腿仍然无力地瘫软在榻上,心内猛然一惊,“阿珩,你这是——”
薛珩给了他一个眼色,左手凌空划了一划,示意让风骊渊噤声,风骊渊怔怔地看着他,不敢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秋籁看到此番情状,很快有所猜测,正要出言相问,却被薛珩截过:“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着你。自从喝了那位圣柳公子送来的五石散,我觉得自己的精力一日不复一日,而今双腿已经动弹不得,内力也渐行溃散。想必这么多年来,咱们兄弟之中,看重的就是薛某这一身来去自如的轻功,眼下这般光景,也不好腆着颜面让众兄弟替一介废人奔命。”
秋籁猛地往前一窜,惊声道:“主公,你的腿……真的不能动了?”薛珩点了点头,秋籁立即攥紧了双拳,“那个骗子,我这就去杀了他,替主公报仇。”
尽管事先被薛珩开解过,风骊渊此时依旧有些不放心,但看薛珩一脸的坦然,他又想起:“他的做派难道你还没领教过么?一来二去,看上去很厉害,无非都是诓人的把戏,但愿……但愿他的腿没什么大碍……其实,要是他不能行动自如,岂非就得有人时时刻刻来看顾?这样的话,日后他也没法子能够离开我……”
风骊渊倏地一抖,被自己这些鄙薄的念头吓了一跳,“想什么呢?他不都说了,往后要随我远走高飞,眼下不正在撇清以前的纠葛么?要是腿动不了了,以他过去那么好强的性子,指不定心里有多难过……一定是为了甩掉秋籁才装得那么认真,我千万不能多想……”
此间心念百转,映在薛珩眼中却是急不可耐,跟秋籁争执了半晌,秋籁仍然执着往昔同进同退、朝夕相处的时日,但对如今的自己来说,这些无非都是负累。要按着过去的任性,兴许他早就撂下秋籁走了,可眼下却开始在意起另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起来。
“秋籁,你要是也不想留下,直说无妨。秋塘那边,我也会找人知会,你们是走是留都顺从心意,正音阁……兄弟们各自都有营生的本事,聚散有缘,既然强求不来,大不了……散了便散了罢。”
话音将落,没有风骊渊的挟制,秋籁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今日是属下冒犯了,主公所命,属下……不敢不从。”
薛珩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兄长,劳烦取一下那边的包裹。”风骊渊转身递上,薛珩挪开覆盖其上的衣物,端出一方印玺,“秋籁,自今往后,切要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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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客栈的第二日,风骊渊询问薛珩想去何处,薛珩琢磨了半天,居然面露苦色,无奈之下,只能由风骊渊提议说去拜访身在江左的王导,当年无处可去时,是王导接济了风骊渊,虽然近几年并无来往,多少也该好好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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