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第299章


要。
我是多么希望他们不要我给他们写这么个东西,多么渴望他们把那个奖状和奖品发给我,让我参加那个会,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因为我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的前途,需要考上大学,需要改变我的命运,需要每一个在学校读书学习的学生需要的那一切,而别看这么个小小的奖状和奖品,他们不给我,我还真的就没有这一切,不会有这一切,甚至于还是只有非死即疯。
但是,我当然只有让爹失望,让老师们失望,也让自己失望了。一整天过去了,我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到深夜两点了,我还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只在纸上写了“检讨书,尊敬的老师”几个字,一直就这么几个字,再没添上一个字了。第二天,爹没有给我送来早饭,中午饭也没送来,晚饭也没有给我送来,但时间或长或短,他都要来看我是否已经“下笔千言,一气呵成”了。第二天我一天没吃饭,第三天他也没有给送早饭来,到该吃中午饭了,他也没有给我送来。他向我解释说:“对你来说,这几天饭吃不吃没关系。饿一饿对你的反省还会有好处。只要你写出来了,我就叫你妈马上给你做好吃的。”
我也渴望奇迹发生。有且只有爹寄期望于我的这个“下笔千言,一气呵成”才是奇迹,也只有创造出了这样的奇迹才是创造了真正的奇迹,再没有什么它会是奇迹,这是我心里清楚的。爹两天不给我饭吃我理解,不怪他,我还在幻想,我已经做到过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也没事,更没有死,要是我能够做到一个月两个月不吃不喝也没事,也不死,也许就能够如爹所愿地写出令老师满意和放过我的那个东西了。但是,我只能满足于幻想,这个东西是我绝对写不出来的,违背“普遍必然规律”的奇迹是不可能的,我可以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我可以让自己真正鬼神地没影子,我能做到和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超乎想象,违背一切“普遍必然规律”,但是,我不可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我的致命处就在这里,也仅在这里。
第四天,爹又没有给我送来早饭。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根据他的理论,人不吃不喝的时间的极限是七天,人七天不吃不喝就必然死亡,所以,他也最多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到第四天了不给我吃早饭还不给我吃午饭。我七天七夜没吃没喝那一次,只有我和妈知道,妈是不敢把它告诉他的,因为它违背他的理论和信条,而她不用说早就已经把它忘记了,想也不去想它了,想也想不起来了,她知道什么该想不该说、什么该说不该想、什么既不该说也不该想,人在这方面可以做得超乎想象地到家和完美,绝大多数人都在这方面和妈一样做得到家和完美。其实,就是妈把我七天七夜没吃没喝没动告诉了爹,爹也照样不可能动摇他七天不吃不喝就必死无疑的观念,因为他也是一个知道什么该想不该说、什么该说不该想、什么既不该说也不该想并和大多数人做得一样到家和完美的人。
第四天该吃午饭了,爹来看我纸面上还是只有那几个字——“检讨书,尊敬的老师”,几手就撕了那叠纸,几脚就踩了我的笔,破大骂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之后就是打,打得死去活来。这实在是不知发生了好多次的事情。
我没能向他们提交这样一份令他们满意的检讨书,后果就几乎是可以想见的了。那个隆重的发奖大会他们如期举行了,我没去也不允许我去,但据爹说这个大会却基本上开成了对我的公审大会。爹说的就是它是对我的“公审大会”。“总负责老师”在会上代表中心校对我历年来犯下的罪作了总结性的发言,其中,所谓的“半年”是重中之重。据爹的转述,他没有说“半天不多半不少的半年”,更没有说“一小时不多一小时不少的半年”,说的只是“半年”。这个“半年”从爹口里出来听上去就不是一个词,更不是一个表时间的词而已,而就直接是我的罪恶。
“总负责老师”在会上说:
“对这个绝不是一般的品性恶劣、思想败坏的学生我们本来早就心中有底了,而且已经为他准备了不少证据确凿的材料,但是,我们似乎还是被他这个所谓的‘半年’蒙住了眼睛。现在面对事实,我们已经清醒了,如果过去我们只是怀疑他是个品质极端恶劣、思想极端败坏的学生,现在我们有无需再多的证据确信、认定他是一个品质极端极端恶劣、腐朽,思想极端败坏、反动的学生,这是我们对他最后的定性。今天这个会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宣布我们对他的这个最后的定性!”
爹回来就仿佛如同“总负责老师”本人在讲一样滔滔不绝、字字铿锵复述这些话,边如此复述边几次无名火起,又是打,打啊,还又吊起来打,打断两根黄荆棒。打完之后,他只比他这辈子都还要冷静、肯定地说:
“监狱是你这辈子最后的家,刑场是你这辈子必然的归宿!”
爹不知道,“总负责老师”们也不知道,其实我内心深处始终也都有几分庆幸感,爹宣称监狱和刑场就是我最后的归宿的时候我更有这样几分庆幸感,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也不可能我真正犯下的大罪到底是什么,他们只是聊胜于无地感觉到了一点而已,而我从来也没有将我犯的罪隐瞒,全都是摆在光天化下之下就要他们有人看见,哪怕只是他们的一个人多少看见了。他们并没有人真正看见一点点,只在凭感觉到的那一点给我定罪,他们定的罪也没有超过他们感觉到的那一点,他们并没有感觉到比他们定的罪多哪怕一丁点儿东西。我不该庆幸吗?
就因为我始终都有这几分庆幸感,我就不可能如他们所愿地改正和改造过来。可以说,我正需要他们以他们眼中罪大恶极者来对待我,因为,如此不仅不及我该受到的万分之一,还是对我真正罪行的掩盖了,我真正的罪行就在他们这样对我中完全被湮灭了。我始终也没有感觉到他们对我所作有什么不对和过头,至少是如果我有两个我,他们的感觉是互相矛盾的,那么,有一个我就是这样感觉他们的。
没有必要不说他们在会上那样说就是对我最后的宣判。事实也是,从这以后,他们对我的就不是所谓“半天不多半天不少的半年”之前可比的了。这是当然是必然的,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
他们当然还是只有在考试上作文章。他们又考了两次出题所谓“艰、深、难”的数学考试,我又考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远远把别人,包括他们就是用他来打败我的在那个有名的“半年”时间里始终稳居第一名的学生抛在了后面,但是,他们一次只给了我45分,一次又“故态复萌”地给了我20分,也是一题也没有批改,理由也不讲那么多了,对爹说的是:“我们这还是很仁慈很慷慨的,因为,他心中不仅并无什么学习、读书之类,而且并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根本就不想读书什么,升什么学,更别说考大学了。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成为,只想就那个样子。完全是我们对他还抱有一线希望才这样对他的。”
他们这么说,我只能心想他们实在是太了眼光,看得太准确了。
有一次,在一次他们所说的“具有特殊性性质”的考试中,有一题我完全做错了,他们声称我这是我故意做错的,给我这次考试打了个零分,干脆把所有题一叉到底。全公社的师生一遍哗然,到处都能听到他们在奔走相告:“零分零分!零分零分零分!他居然考了个零分!”不久,他们来了一次他们声称的“意义重大,事关整个小学阶段的学习成绩的检验”的作文竞赛,他们又给了我一个零分。又是全公社师生一遍哗然,就像又是一场席卷我的风暴。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既然我在作艰、深、难的数学题上和写作上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而我又并不能做到百分之百正确和完美,叫他们别无选择地得给我满分,所以,按理,他们就只能给我零分了。又说,反正我是要他们给我满分的,从来满分、永远满分,不能动摇一丝一毫的我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地位,那么,他们根据我考的实际情况又无法给我满分,他不给我打零分那打什么分呢?他们还说,我的灵魂的本质就是强盗逻辑,我灵魂的本质就是强盗逻辑的灵魂,而他们给了我一切机会、已经仁至义尽之后,就只有以毒攻毒,以强盗逻辑攻强盗逻辑了。
对我一个又一个零分,全公社的师生,就是那些普通的,说起来我和他们无冤无仇、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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