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另一个中国》第18章


横批是“旁观者清”。这是年过古稀、经历了许多战乱和政治风波的饱学宿儒,对于洪宪帝制活动的感受。
《洪宪纪事诗》的作者刘禺生更是一个旁观者。他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多年,当然是洪宪帝制活动的反对者。然而,写此书时,大多时候刘禺生是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的,不动火气,平静地把这个时期所发生的事件娓娓道来,自然而然地显示其可笑、可憎之处,使读者忍俊不禁。孙中山在为《洪宪纪事诗》写的“叙辞”中说,他与刘禺生“畅谈《新安天会》剧曲故事,予亦不禁哑然自笑”。《新安天会》就是用不伦不类的“现代京剧”丑化和讽刺孙中山,而孙却从“旁观者”的立场看出了可笑。《洪宪纪事诗》一问世,便脍炙人口,风行一时,是非常畅销的一本书。刘禺生的老乡董必武在1960年为刘的另一本著作《世载堂杂忆》写的序中,也指出《洪宪纪事诗》初出版时,是很受读者欢迎的。如果现在有一本以这种形式和文采描写“文革”的书,肯定也会风行海内外。

我说《洪宪纪事诗》中有许多可笑的人和事,主要是因为袁世凯一伙人的所作所为,与那个时代(“五四”前夕)极不和谐,人物与背景形成极大的反差,这才造成了笑料。
本文要说的是清末民初的两个大名士:王ND064运和杨度。这两位有许多共同点。他们都是湖南湘潭人,王是老师,杨是学生;两人都受到当时巅峰人士的重视和利用,都热衷于做“帝王师”,热衷于搞纵横捭阖之术;他们出身的家庭地位都不高,后来取得的成绩都是个人奋斗的结果。两个人也都有很可笑的一面,在洪宪黑幕之前,显得很滑稽,但王ND064运和杨度对待袁世凯的帝制活动的态度却有很大区别。杨度老想把他老师拖入洪宪活动的泥潭中,这一方面可以加大帝制活动的力度,一方面也可以抬高自己在袁世凯集团中的地位。而王ND064运却没有把自己交给袁世凯,一直是在冷眼注视着这场表演,并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它。这些在《洪宪纪事诗》中皆有精彩的描绘。
王ND064运,字壬秋。自清同治以来,就以诗文与经学有名于时,到了民国初年,如钱基博先生所说:“一时言文章老宿者,首推湘潭王ND064运”(《现代中国文学史》)。可是,王ND064运不以文章家自居,他在去世前,伏枕疾书自挽说:“春秋表未成,幸有佳儿传诗礼;纵横计不就,空余高咏满江山。”掷笔而逝。可见他认为自己本应是经学家、政治家。他的经学著作不少,对于晚清经今文学派的昌盛有一定的贡献。虽然他更认为自己长于纵横捭阖之术,应该在晚清政局变动中产生影响,实际上,是一事无成。他在曾国藩幕府时,曾秘密策动曾国藩拥兵自立,可惜,曾氏没有那么大胆子。肃顺对王也是很看重,曾在咸丰皇帝面前推荐他为翰林。但恰在召其进京的过程中,慈禧太后发动政变,诛杀了顾命大臣肃顺等人。王ND064运失去了依靠,入京选官之事只得作罢。从此,他再没有遇到过可以接近中枢的机会。玩弄“帝王术”的人士,要有所凭借,或是接近权力中枢,或是依靠实力派,总之是要凭借他人的力量为自己建立事功。中年以后的王ND064运两边都不搭界,则不免有生不逢时的感喟。
民国三年,窃得民国大总统职位的袁世凯还不以此为满足,他担心的是失去大总统的名位和权力。当然,此身不失,还能把大位传给后代的最佳办法,就是做皇帝。为了筹备帝制,袁世凯要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这不但要找能为帝制帮忙的人材,还不能少了帮闲人物,因为有了这些才使人觉得“圣朝无阙事”,对时代产生一种完美感。袁氏王朝的帮闲人物包括前清遗老和京内外的耆旧名宿,为了安置这些人物,袁世凯仿照历代的模式开办了国史馆。杨度推荐王ND064运为馆长,当时王氏已经八十有余,被视为学界之大佬,又是袁世凯心腹杨度的老师,自然要借重他,帝制诸臣无异议。袁世凯对此事也颇重视,他派使者携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和聘书,奉三千银元,并指示湘鄂豫直四省将军、巡按使沿途照料,护送入京。一路之上,火车轮船,送往迎来,十分风光。
已经有了丰富的政治经验的王ND064运,从湘潭风尘仆仆来到北京,但是他此行却带有游戏的性质。在武昌大宴抱冰堂时,王赋诗言志说:“闲云出岫本无意,为渡重湖一赏春。”这不单纯是文人士大夫的矜持或矫情,确实能反映他对现实政治的感受。王ND064运虽然一生都在传经授徒,可是他心系政治,在官场上进进出出也有了四五十年的历史,又经历了太平天国、“祺祥政变”、戊戌变法、义和团,乃至辛亥革命、清朝灭亡这些重大的历史事件。他很熟悉这些黑幕政治的内涵及背后的操作(他所欣赏的“纵横术”就是这一套),因而他是谨慎的。他也知道所谓“国史馆”纯粹是太平盛世之点缀,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自己根本没有进入洪宪帝制活动的核心,甚至他认为连杨度本人也不是权力中枢里的人物。王ND064运不想在他看来没有多少意义的洪宪帝制活动中卷得太深。因此,他到参政院开会,也只是“未闻其说,随众举手而已”,表现得特别消极。这一次他只在北京呆了半年多一点,便不辞而别了。这位老名士很会处理官场里的进退,他很好地利用了一个契机。
王ND064运和杨度(2)
当时,拥护洪宪帝制的人中有一群很疯的女郎,她们是北京达官显贵的小姐或姨太太,并自称大总统门生。这些人冶服香车,招摇过市,胡作非为。她们醉心时髦,建立女子参政会,搞请愿、砸报馆,坚决支持袁世凯做皇帝。但她们做得太过分了,特别是砸报馆,得罪了舆论界,京城的报章上尽是讽刺和批评她们的文字。一些讽刺诗指名道姓,描绘了她们的丑态,甚至牵连到袁世凯本人。这样,大总统坐不住了,不得不下令整饬风俗。他指示使肃政史(相当于清代的御史)夏寿康针对这些时髦女子的违礼背俗的行为具折上奏(这时还未恢复帝制,但是官制、礼俗已经完全同于封建时代),要求整顿风俗。《洪宪纪事诗》中记载了这个奏折中的“警句”:“处唐虞赓歌之世,而有郑卫秉ND243之风。自古帷薄不修,为官箴之玷;室家弗治,乃礼教之防。其何以树朝政而端国俗!”这些句子是当时盛传于京城的。此折一出,内务部长朱启钤也坐不住了,一来这件事是他职责之所在,二来朱府上的三小姐就是这些时髦女性中的“班头”,当时有人写的打油诗就有这样的句子:“一辆汽车灯市口,朱三小姐出风头。”所以,内务部令城厢警察密禁在京官眷,约束她们的行为,京中风气才为之一变。
正是趁此机会,王ND064运表示要辞去自己的国史馆馆长和参政院参政的职务,其“理由”具于呈文之中:“为帷薄不修、妇女干政,无益史馆,在玷官箴,应行自请处分,祈罢免本职兼各职事。”所谓“帷薄不修”,也就是内宅家眷行为不够检点之意。当时,王ND064运的生活起居完全依靠保姆周妈,特别爱张扬的王ND064运公开对天津《益世报》的记者说:“周妈,吾之棉鞋大被也。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此语一出,舆论哗然。上海《时报》发表了《周妈传》;一首写王ND064运与周妈关系的《老荡子行》传遍全国;北京的《顺天时报》还揭露了周妈左右王ND064运,在国史馆招权纳贿等事。因此,他在辞呈中说:年迈多病,饮食起居,需人料理,不能须臾离女仆周妈。而周妈遇事招摇,可恶已极。致惹肃政史列章弹奏,实深惭恧,上无以树齐家治国之规,内不能行移风易俗之化。这个辞呈是话中有话,把周妈当做挡箭牌,借坡下驴。于是,他把国史馆的大印交给杨度保管,11月间登车而去。在火车上他也没有忘了给袁世凯写信,说明自己辞职的理由,不过信中主要提到了国史馆经费不能到位,馆职本属名誉性质,因有月俸,遂成利途,弄得他很不开心,于是,便掼纱帽而去。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章太炎就说:“缃绮此呈,表面则嬉笑怒骂,内意则钩心斗角。不意八十老翁,狡猾如此。”
令人奇怪的是,一辈子都幻想要在改朝换代过程中起“谋主”作用的王ND064运,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