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莎》第8章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背起行囊大步走出门,丢下他在身后轻轻地叹气。
马车将要接近码头时,一直埋头不语的萨莎突然出声。
“我想……步行。”
然而当她抬起头,正好看见德沃夏克挑眉,幽深的蓝眸中闪着不信任的光芒,于是她又倔强地别开脸。
整整五天,她尝试逃跑了十七次,却始终逃不脱他的钳制。原本写满歌词与乐句的精美羊皮本里,现在记载着她的每一次失败,而每一页下面都有一张夸张扭曲的恶魔脸,以及被重重刻于纸面的话——“该死一万遍的混蛋!”
极意外地,德沃夏克唤停了马车。
他站在车下,朝她伸出手。
“萨莎,你知道的,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瞬,终究带着一丝酸楚的心情,自他那真挚而灼热的目光中径自跳下来。
他募地收了收手指,掌心唯有叹息一般的空气。
她走得极慢,仿佛漫无目的,也仿佛是留恋。此时天空难得微微地放晴,流淌的暖意使她脱去了帽子与蓝布工装,柔软的金发被风吹乱,奶白色肌肤从淡粉的短袖衣衫里露出来,在这清寂的早晨,杂草丛生的湿泞道路旁,整个忧愁着的美丽少女是多么纤细而独特的风景。
德沃夏克亦缓慢地默默跟在她身后,布满水洼的路面有她的倒影,却在他的脚下一遍遍地破碎。
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一个黑发男童,挡在萨莎面前,向她使劲投掷砂石,又在德沃夏克跟上的一瞬间跑掉,边跑还不忘边回头高声叫喊:“滚回老家去!亚特拉斯人!”
萨莎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孩子憎恶的“亚特拉斯人”并不是从海洋那边过来的所有人,而是包括自己在内的,一直自诩为海神的神圣子民的亚特拉斯土著,尤其是标榜为海神后裔的贵族。
“这就是现实,萨莎。为了生存,人们会互相仇恨。你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是一个缺少权威管束的,反叛情绪如同野火一般蔓延的混境。”
“那么,你害怕吗?”
德沃夏克挑眉,“我是个男人,而且是科学院的人,怎会感到害怕?”
萨莎转过身来,瞬也不瞬地直视起他,碧绿的眸子明亮得灼人,让他无法不移开眼。
她戳了戳他的衣领下方那一枚象征神圣科学院的山峰状绣章,“这里,倘若毫无惧意,便不会需要用它来拘着你的灵魂。”
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她自他深深凝望自己的眸中看到远处迷蒙成一片的海港与葱郁起伏的山峦,像为她的影子披上了一层迷雾。
“我从不害怕,只是疑惑。你能感觉到吗?”
那心跳强劲而有力,突突、突突地无声诉说着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心绪。
她浅浅地笑了,“我不会读心术。”
“知道吗,这是你几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他已微微倾身,以唇代语,在她蜜色的唇上印下自己深深的执念。细密的吻柔软而缠绵,不似那晚的霸道蛮横,像有玫瑰的甜味自交接的唇齿滑入他的心间。而她犹如风中的晨露一般轻微地颤抖。
他难以自抑地紧紧环抱住她,强烈渴望着拥有她的一切,独有的清淡香气萦绕在他身旁,使他渐渐沉沦迷失了自己,但内心又无比地欢快充实,仿佛许多年来一直干涸着的灵魂终于涌出幸福的泉水。
德沃夏克极艰难地从剧烈起伏的情绪中放开她,抬起头来。
“萨莎,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登船。等回到亚特拉斯……”
他想说求婚,然而萨莎再一次更为热烈地主动攀住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仅存的一丝理智使他眯起眼,看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心突地一沉。玫瑰的味道愈发清晰,他猛然惩罚般地狠狠回吻她,咬破了她的舌尖与嘴唇,然后咬她小巧的鼻尖、精致的耳垂和白嫩优美的颈项。吃痛感使她强烈地抗拒,却始终挣不开他铁铸般的强壮身躯。
“你疯了吗!”她咬牙切齿地道。
“疯的是你,亲爱的萨莎。”他仍然牢牢禁锢住她,左手的食指抚过她的已经流血的唇,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微笑,“用这种低级迷药来对付科学院的人,你是不是太自负了?”
“所有跟科学院有关的东西,我都痛恨!包括你!”她终于歇斯底里地吼道。
“等你回家以后,可以亲自说给你父亲听,高傲的小姐。”
无论怎样,他迫使她百般痛苦地回到亚特拉斯,而她亦深深地伤了他的心。
这一路,冷战不可避免,甚至持续到亚特拉斯大陆的冬天。
道别
冬季的山麓格外美丽,漫天雪花飘落于层层葱郁的森林、沉寂起伏的山谷、缓缓流淌的河流、结冰的湖泊,还有那耸立在山巅的童话般的城堡,一片一片地覆盖,悄然无声。
淡淡的茶香氤氲在德沃夏克面前,雾气逐渐模糊了以手指在窗上抹开的一片风景。他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掌紧紧贴于冰凉的玻璃,双眼微阖、屏息凝神,仿佛在静心感受整个孕育了他的心上人的灵山秀水。
“德沃夏克研究员,我的家很美,不是么?”
身后传来的是类似于她的嗓音,却略低沉一些。
德沃夏克回转身,一面端详面前俊美的青年,一面将茶杯轻放于红木圆几上。
“是啊,美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青年淡笑了一下,隐约间有她的神韵,但这张柔顺得无一丝不驯的面庞与她的多么不同。德沃夏克不由得看了看挂于金色壁炉旁边的肖像画,她的哥哥安德烈显然与他们的母亲更为相像。
“布兰登家族从不缺少叛逆和果敢的人儿,萨莎在这一点上继承得很完整。所以父亲对她……”安德烈停顿片刻,似乎搜寻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明白的,爱之深,责之切。”
“我猜想,萨莎并不是真的抱恙无法见客。”见到德沃夏克的严肃神情里有一丝了然,安德烈继续微笑着说道:“她热爱马厩甚于自己的闺房,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她也总难免要出去跑上一圈。父亲的禁令,对她而言形同虚设。”
德沃夏克紧绷的面色猛然间放松下来,深邃的蓝眸中溢满欣喜。
“谢谢你,安德烈。”他一字一顿地重重吐出,这个男人深切的感激里有股子坚定的力量。
“这没什么,您向来是我崇敬的人。”
安德烈真诚地道,而眼前那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辞。
不知道谁能驯服谁。安德烈想。
披一身黑斗篷的姑娘在雪地里疾走,奔向城堡边缘的马房。细雪静静地落于她周身及背后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上,偶尔温柔地亲吻着冰凉的小脸。冰晶沾上纤长卷曲的睫毛,为那双明亮而坚毅的绿眼睛更添了份独特的神秘,仿佛沉睡于白雪之下的青葱森林。
厚实的木板门被小羊皮手套推开,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吱呀”声。
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未系紧的斗篷大敞开着露出里面一袭简洁厚重的深绿长大衣,狐毛立领与军式厚毛呢料赋予她娇俏的身躯以一种干练的中性气质。她顾不上细看,只将斗篷随意裹紧一些,便急不可耐地走向心爱的独角兽。
然而仅迈开几步,她立刻停住。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两手负立站在前方,端正挺拔的身姿笼罩在银灰貂皮大氅里显出无比威严凛冽的气势,而他正转过头来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马房的光线暗淡不已,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无端地感到一股惧意,仿佛被他浑身散发的严寒冻伤。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迅速地转身落荒而逃,连斗篷掉落在地也无法顾及。
德沃夏克看着她像一抹绿色的精灵逃离自己的视线,内心涌起从未有过的恐慌。
她怕他吗?
这想法使他恼恨异常,仅存的理智遗失殆尽,以致他不能自已地疯狂追逐起她。
雪地里几列深浅不一的脚印相互纠缠着延伸进茂密的针叶林。
整个静谧的银白色天地中,唯有一绿一灰两个身影极为不稳地飞快移动,伴随松软的新雪被踩踏得嘎吱作响。
萨莎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又如惊慌的麋鹿般挣扎着爬起。
望见她那样地逃避自己,德沃夏克感到身体正一寸一寸地冻结。他终于无力地停下脚步,喘息间吐出的白雾弥散了他的视线。
“萨——莎”他难以克制地低声而沉重地唤了她。哀恸如此强烈,直直穿入她的心扉。
萨莎再不能移动分毫,她倚靠着一棵大松树站定,背对着他,身躯剧烈地起伏,白雾模糊了她的双眼。
他缓缓向她走来,一步一步,烙下深坑,寂静的脚步声清晰无比,有节奏地扰乱她的心。
隔着古老的长青树木,他对她倾吐心声,半张脸抵住冰冷潮湿的粗糙树皮,钝刺扎破了他的皮肤。纯黑皮革手套在树身上来回重重地摩擦,奏出痛苦不堪的嘶鸣。
“萨莎,我给你写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