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已经晚了。”
“不晚,现在就走。”他搂住她。
她却忽然推开他,厉声道:“先别碰我!再让我干净两天吧。老子跟你走就是了,你急哪门子?来不来就先上手,鬼晓得你那爪子有多卫生!……”
他浑身发抖,但极力抑制着。等她平静一会儿,他又靠拢过去,充满和解的诚意。却不料她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从一个小婊子变成了一个婊子。”
她回敬道:“你从一个流氓变成了一个老流氓!”
他想起他断送在这女子手里的清白的那一半生命。他的无耻堕落正是从头回见到她开始。她见他痛苦而凶狠地瞪着天空,便说:“我晓得,你不就是想**我吗?”
他忽地扑过来。她怎么也没料到他对这句话作出如此迅速如此强烈的反应。她咬住他的肩,啃他那把被爱和欲熬干的骨头。他撕她的衣领,几乎勒死她。她开始哀求,他用吻堵严她的嘴。
一个人骑马奔过来,在他脊梁上连抽两鞭。马来不及收蹄,那人半摔半滚地落了鞍。兽医已被小点儿挡到身后,他看见此人边站起身边往眼眶里抠什么。他从这动作省悟到他是谁。
“畜生!”叔叔声音平缓地说:“这畜生看着怪像人,还像个斯文人。你跪下。畜生。”
兽医一动不动。挡在中间的小点儿被叔叔一把拎开。“跑到老子地盘上来**?”
兽医说了一嘟噜请不要多管闲事之类的话。这话让叔叔觉得可笑,既文绉绉又酸叽叽。原来是个老小白脸啊,叔叔冷笑道。你**女知青,畜生。兽医说:她不是女知青。女知青里挑不出她这样品德恶劣的,她恶劣得敢跟她亲姑父通奸。她还……
叔叔打断他:不用你废话,我晓得她是张勾魂牌,我还晓得她有双偷东西的巧手。老子不在乎,草地上欠过血债的人有的是。我晓得她在案,老子什么都晓得,你畜生给我省口唾沫。
小点儿完全傻了。兽医也因吃惊过度失了神志。他正欲张口说什么,叔叔却从兜里掏出个沉重的东西,顺手往他头上一敲。
兽医倒下了。小点儿蹑手蹑脚走过来,试试他的鼻息,转脸对叔叔说:“他,就是和我通奸的亲姑父。”
叔叔一听这话,连忙上来托起兽医的上半身,在胸脯上听听说:“你姑父没死!”
“差不多死了。”她干巴巴地说:“你用什么打的?这么狠。”
“就这把大锁。”叔叔一眼睁一眼闭地看着小点儿,“你跟这球男人好?”
她点头。
“你喜欢他?”
她迟疑一会儿,还是承认了。叔叔厚厚的嘴唇顿时惊愕地启开,露出银牙。“那我救他。”叔叔说;然后他用套马绳将他捆在马背上,自己也跳上马。小点儿追了几步问:“你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指导员?”他大吼起来。
“问那么球清楚,他就死个球了!”然后他打马跑出去。
小点儿是死在秋天那场大火里,只差一步,火把她包围了。有人喊她叫她,她没跑出来。人们始终没看见她被烧成了什么。那是秋天。
小点儿立在那儿,那是初夏。她犹豫一会儿,走到沈红霞身边。天黑了,她想倒碗水喝却把水壶的水都倒在地上。
“本来我谁也不想告诉,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讲,红霞。说不定哪天,我就走了。她们问的时候你有数就是了,我是走了,不是死了。”小点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
沈红霞慢慢向她转过脸,刹那间,小点儿明白她早就看清了她,对她卑劣的往昔早已了解。“你是谁?”沈红霞突然问。
她感到无法再隐瞒,面对这位正直刚强的女性;在她俩共处的时光里,一种新的人格从她那里已渐渐移到她身上。她的新品行牢牢挟制着她,当沈红霞一句句问下去时,她便一句句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
最后,沈红霞说:“你就是她。”
小点儿惨笑一下说:“我是她,但我已经不是她了。”
沈红霞说:“你到这里不过是逃亡、流窜,避开法网。”
小点儿说:“我不愿进牢。因为我知道从牢里出来的人再也不能重新做人;牢里只能使各类罪恶交叉感染。你带着单一的恶习进去,往往带着多品种劣迹出来。所以我知道公安局来人侦察我,就在场部,我没去投案。”沈红霞恳切地握住她的手。
“你必须去。”
她说她绝不。
“那我就送你去。”
她愣了。突然跪在沈红霞面前,说:她愿意在这里辛劳地放一辈子马。沈红霞用没有视觉的眼睛看着她,再一次说:“你必须去。我相信你不会逃的,我相信你会想通,自觉自愿地去。”小点儿慢慢从她滚热的手掌中抽出自己冰冷的手,现在要逃她是绝对看不见的。但她没有。“等我接完最后一批马驹,就去。”她说。
沈红霞点点头,应允了。她拄着木杖站起来,跪着的她感到她在不断升高、升高。跪着的小点儿觉得她像一尊很高很高的女神。
石雕。
叔叔没想到狼的复仇竟如此气吞山河。黑暗中,一望无际的狼群向他漫过来,他在狼呼出的恶臭气味中几乎窒息。从他把憨巴高悬示众的时刻,狼就在等待这天。他知道自己终于活到头了。
他索性跳下马,又抽了马一鞭。马驮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离去后,他才踏踏实实地投入这场最后的决斗。他不动,等狼先进攻。他所有的武器就是一根皮鞭和一把大锁。
天亮时,一个名叫叔叔的勇士消失了。狼群散开后,地上竟连一滴血、一块骨头、一根毛发都没留下。只有一把很古很古的大锁头落在草叶里,凭它自身的重量,它将一点一点沉进土地,再作为历史。被后人一点一点挖出来。它没有匙孔,于是后人对研究它也就无处入手。
天亮时,场部的人发现马驮着一团僵硬的东西。有人认出那是叔叔的马。解开层层缠裹的长绳,人们认出这东西实际上是个人:是那个高明的兽医。兽医睁开眼,神情漠然地看看周围。后来人们发现他并不是在东张西望。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无端地转转眼珠。休想从他嘴里问出一个字,他早年的光荣与理想,而后的失望与苦闷,最终的空虚与堕落,他有充分的时间躺在那里慢慢总结。人们只记得曾有个最兢兢业业的兽医,在他脑部受了莫名其妙的伤害后,靠鼻饲活完就死了。所谓鼻饲就是像浇灌植物那样按时灌给他各种养分。他像植物一样静悄悄地活着,一张病床就是他的土壤。许多年后,人道主义这观念发生了变化,他所有人为的新陈代谢就被停止了。他死时护理他的人全部老了,只有他把年华停留住了。他温文尔雅地死去时,仍像多年前送进医院一样年轻。他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叛卖给了他一记棒喝、把他从爱和欲的麻烦中解脱出来、使他彻底脱俗入梵境的那个人。他是葬得最冷清的一名青年垦荒队员。
一个姑娘急匆匆跑来报告沈红霞说:不知哪个关卡没把住,一匹瘟马游过河来了。沈红霞骑马跑到河边见那匹衰弱至极的马刚登岸就倒下了。沈红霞眼里发出罕见的狂热之光:是红马!她忘了自己的腿几近报废,以几年前的敏捷迅猛的动作在马未停蹄就往下跨,沾地时下肢如两片轻轻的羽毛,向前飘了飘便把她的上半身搁下了。她知道没有木杖她一时半时站不起来,便一点点爬向红马。红马已败了色,脱了形,水淋淋的像一摊肮脏的红色垃圾,或像一具陈旧的畜类标本。因此除了沈红霞,所有人都绝对否认它是原先那匹红马。
“马上把它毙掉,不然它一接近马群就完了!”大家嚷道。大家认为沈红霞想念红马想出了癔症,把这么一匹架子塌完的老朽马居然当作红马。人们一致认为它根本不是红色毛皮,是棕色或紫色褐色鬼晓得是什么糟透的颜色。它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三步一跄、两步一跌,用畏缩而陌生的目光看看围着它的严阵以待的人们。它的目光使沈红霞也对自己的直觉发生怀疑。再定睛看看,拿出过去那匹红骏马的印象比较比较:它确实不能算作红色。红色这个概念原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人们一致否定,它就成了非红色。但人们不知该把这被否定的红色叫做什么颜色。
正如草地的太阳,人们一致认为它是白色。
草地的月亮才是红色。
现在不管它是不是原先那匹红骏马,却必须立刻处死它,因为它肯定是匹快瘟死的马。柯丹看看沈红霞的神色,她发现这个一贯冷静有主张的姑娘变得焦躁,甚至像小女孩一样任性。从傍晚到天黑,她固执地非要等天亮后看清它究竟是不是红马。柯丹说:这好办,掰开它嘴看看牙口,就晓得它是否与红马同龄。但这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马却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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