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太阳》第31章


“补习班?”何辛洋一怔,“什么补习班?”
“高考补习班啊。”程洲桓看着他,“你不知道?”
他摇摇头,眼中浮起浅微的紧张。
程洲桓明白这节奏又带对了,面上平淡无澜,正儿八经地“科普”起来,“通过自学参加高考的学生,大多会报名师补习班。老师都是重点高中出来的,对考题摸得很透,听他们一节课,胜过在家自学一天。”
何辛洋眼中的不安更加明显。
程洲桓假装视而不见,继续道:“其实补习班也不是非得报,但如果竞争者都报了,你不报……可能会有点吃亏。”
黑哥抱住何辛洋的腿,两脚一蹦,熟练地跳进他怀里窝着。他摸着奶汪软软的绒毛,半晌才抬头道:“那,那补习班一般得花多少钱?”
程洲桓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轻描淡写地说:“价格我不太清楚,可能差不多小一万吧。”
何辛洋的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嘴角微颤,喉结一抖一抖的,眸底划过惊讶与无措,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失落。
程洲桓看得心痛又心痒,假装十分善解人意道:“我有做教育培训的朋友,应该能拿到打折价。洋洋你自己也考虑一下,如果有报名的意愿,就赶紧攒攒钱。”
何辛洋眨眨眼,眼皮低着,眸光暗淡下来。
程洲桓按捺住搂搂他的心思,笑着看他,安抚道:“没事,钱不够的话,程哥借你,毕业工作后还给程哥就是。”
“够!”何辛洋几乎脱口而出,说完却再次垂下头,声音也小了,“够的。”
八九千块钱他拿得出来,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
这钱攒了一年多,处处精打细算,委屈自己也没委屈银行卡,是给往后念大学攒的学费与生活费。
他向往的专业需要投入大量精力与时间,可能没有工夫半工半读。
他早就想好了,如果能考上,就全心全意地念。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是够的,此后每一年都争取拿国家奖学金,如此一来,学费就不愁了。生活费就算不够,挤少许时间出来打工也是可行的。如果实在挤不出时间,还可以申请贷款,往后努力工作,还上就是。
在程洲桓提到名师补习班之前,他从未想到过还有这笔开支,甚至不知道类似教育机构的存在,更未想过不去补习班会被别人落下多少。
他思绪混乱,暂时做不了决定。
去,大一的学费生活费没了,得重新挣,时间与精力都是问题。
不去,照程哥的说法,可能会输给参加补习班的学生。如此一来,连大学都上不了,学费生活费攒起来又有什么用?
他一心想念的大学虽不是清北之类的名校,但招生少,录取严,竞争激烈。他自问不算聪明,只能靠着一股勤能补拙的劲儿拼命苦学。
买不起新出的教材,就去大学城的二手书店淘别人用过的资料。
工作侵占了太多时间,就尽量压榨休息时间,深更半夜,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趴在桌上做题。
吃不起补身子的食物,时常在路边啃白面大饼,一顿鸡蛋拌饭就算营养大餐,却学会了给自己灌“心灵鸡汤”——笨鸟先飞,早起的鸟有虫吃。
他生性其实算不上乐观,但从家庭变故中蹒跚走来,已经学会了假装乐观。
乐观的人像太阳。
然而此时,那卑微的乐观终于撞上了一堵名为“现实”的高墙。他不禁想,念不了高中已经在起跑线上输给不少竞争者,如果连补习班也不上,那是否会被甩得更远?
会不会就因为没上这补习班,被竞争者抢走录取通知书?
身上泛起一阵热,内心的挣扎浮在脸上。
他的神情,有种寒门学子难言的苦涩。
程洲桓忽然觉得自己过分了。
高考补习班的确存在,且遍地开花。报名费用不菲,学生却络绎不绝。名师们当真有短时间内将学生成绩拔高一个档次的能耐,甚至多次押准考题。任何一名学生去补习一年半载,不说保证金榜题名,也必定有长足进步。
自从明白自己对何辛洋的心思后,他就有意无意地关注高考。最开始时是亲自挑选各类辅导书,后来将全市的高中、教育机构都梳理了一番,甚至请教育界的朋友吃过好几顿饭,了解最适合自学者的高考途径。
几个朋友都说,最好报一个名师补习班,不用全日制,周末或者晚上上课的就行。
他看中了一个暑假开课的精品补习班,周六半天,周日全天,还在朋友的引荐下见了几名授课教师,打算等今年的高考结束,就找个理由带洋洋去。
那补习班价格昂贵,但他早已打点好,哪会让洋洋为钱的事犯愁。
可是这两日,他急着留下洋洋,心头一热,却将补习班提前提上“议程”。
算不上疏忽,但火候把握欠佳。
洋洋难过,他也会跟着心痛。
何辛洋沉默了一会儿,笑得有点难看,有种强颜欢笑的意思,“我去了解一下补习班,现在还早,我明年才高考,今年上半年就不考虑了,先攒攒钱,下半年如果有合适的班,我也去报一个。”
程洲桓松一口气,点点头,“行,我也留意一下。”
说完话锋一转,朝已经进入屏保的电脑显示屏抬抬下巴,“明天还去看房吗?有没有合适的?”
何辛洋在键盘上敲了一下,亮起的屏幕右侧是一连串加大的数字。
每一个,都超过了600元。
他摇摇头,低声说:“太贵了。”
程洲桓走近,拍拍他的肩,右手滚动鼠标,假装查看一番,附和道:“确实太贵了。”
手心下的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说:“洋洋,每月省一两百块钱,住我家吧。”
何辛洋左手捏住裤子的布料,心脏被扯着挠着,半是不甘心,责备自己没出息,半是感激,觉得无法回报程哥。
挣扎着生存,彷徨着未来的时候,矫情的小心思几无生存的土壤。
他甚至无暇让“程哥是不是喜欢你”的想法再次窜进大脑。
程洲桓顺手拉起那有老虎耳朵的兜帽,玩笑似的罩在他头上,不等他答应,就在桌上敲了敲,“房租800,友情价500,月结,这个月我收现金,从下个月起,直接在你工资里扣。”
何辛洋抬起头,眼睛被那圆圆的老虎耳朵一衬,居然有种温和的虎虎生气,“不是600吗?”
“600?记错了吧,500。”
“没记错,上次是说的600。”
程洲桓莞尔,捏捏他的老虎耳朵,笑道:“600就600,我多赚100。”
何辛洋抿抿唇,显得很不好意思。程洲桓关掉租房页面,撵着他道:“这几天都没看书吧?春节前制定的学习计划完成了?”
他一愣,“啊”了一声。
程洲桓指着那摆满课本的书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抓紧时间啊洋洋。”
若论带节奏的本事,不管是在庭辩中还是生活里,程大律师都是数一数二的。
何辛洋冲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冷静片刻,回到书房时,书桌上已经摆了一杯热好的牛奶。
他捧起杯子,手心温暖,心也逐渐静了下来。
程洲桓没再去打搅他,半躺在床上玩保卫萝卜。不一会儿翻身起床,在床头柜里翻找半天,掏出一张久未用过的借记卡。
次日下午,何辛洋去银行取了600元交给他。他晚上有饭局,将钱塞入钱夹,叮嘱别睡太晚,明早好精神抖擞迎接新工作。
严啸打电话来催时,程洲桓刚办完转账手续,在前一晚找到的卡中存了10万块钱,定期,顺便将从何辛洋那儿收来的600块钱租金也打了进去。
“在哪儿?怎么还没来?”严啸问。
“银行,20分钟后到。”
“银行?你丫跑银行去干嘛?取钱?今儿这顿又不算你的。赶紧来。”
“取什么钱啊。”他笑,“算我的我也不用取一沓现金来埋单吧。”
“那你去银行干嘛?”
“存个基金。”
严啸“哟”一声,“看中了哪支?介绍介绍呗。”
他踱出银行外,在冬末春初的暖阳下虚起眼,“小太阳教育基金。”
“什么?”
“何辛洋同学的高等教育基金。”
严啸顿时撂了电话。
初七已是工作日了,街头巷尾的节日气氛渐渐淡去。程洲桓没跟一帮朋友待太久,10点半时就以次日要上班为由告辞。
他算是公子哥儿里的异类,工作勤奋,去自个儿律所还要打卡。大伙早明白他的德性,也不阻拦,就严啸一人很懂地吹了个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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