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镖局糊涂账》第68章


或许这世上,他只剩下一个地方可去。
*
和镖局的冷清破败不同,街巷上一派热闹景象,英雄帖的事很快便传开了。
英雄帖自然是从袁府发出的,以燕无花和伍青衣的名义,召集队伍,去寻找隋文帝留下的宝藏。如此惊动江湖的大事,自然引得各路来客议论纷纷,敦煌的酒肆、赌馆、客栈,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可惜这些热闹都与赵识途无关。他披了一件深灰色的斗篷,挑了一条最近的小路,默默穿过人群,往城外去。
他要去的地方,是敦煌外的雷音寺。
出了城门,那杯盏觥筹的热闹便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素净的白。白皑皑的雪盖在路面上,踩起来一脚深一脚浅,足底留下一串吱呀的声音。
寺院的屋顶也被雪覆盖,深色的屋瓦缀上白色,显得更加陈旧古朴。赵识途跨过门槛,解下湿漉漉的斗篷,放在桌上。
外面的雪虽然大,寺里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带了几分料峭,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
房间里的桌椅摆设也都一如既往,时间在这里像是停滞了似的。只除了墙边的石佛,它们都已经雕刻完成,整齐地列成一排,高矮造型各不相同,不过都带着安然自得的表情。
不过,房间里最安然自得的,还是坐在竹椅上喝茶的老僧。
无途大师放下茶盏,望着气喘吁吁的来人,不紧不慢道:“这天气里,我没法去石窟干活,正闲着无聊,你便来了。”
赵识途撇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聊天的,我命不久矣,或许今晚便要死了。”
无途大师先是一怔,又道:“那你还到这里来,没有别的去处吗。”
赵识途在他对面坐下,手肘搭在桌上,撑着下巴道:“因为我想喝你一杯茶。”
“这个好说。”无途大师露出轻笑,又翻过一盏茶碗,为他斟茶。
茶汤是热的,茶叶是便宜的粗茶,入口便带着涩苦,只有努力地回味,才能勉强品出几分甘甜。
赵识途就在回味,好在他对这茶的味道早已熟悉,要尝到几分甘甜并不算难事。
虽然他声称自己命不久矣,无途大师却没有追问缘由,反而对他讲起寺里的长短,今冬的香火如何,修缮佛窟的进度怎样。在开凿途中似乎发现了一处隐秘洞口,不过因为天气太冷,暂时无法探明究竟,只能搁置来年春年再做打算。
赵识途一边听,一边往嘴里送茶,他觉得身子渐渐暖过来。不经意地将手伸进口袋,却摸到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有着分明的棱角,质地却温润细腻,表面的纹路深浅交错。
赵识途的手僵住了,他甚至不需眼观,便能辨认出此物的形貌。
是上官情留下的木雕。
第84章 梦里不识乡(六)
赵识途惊讶不已,他以为木雕早已被丢弃在梁府旧址,但上官情竟然将它偷偷拾了回来,他已记不清这木雕是几时滑入自己口袋,或许是雪夜里在废屋相依而眠的时候,或许是在山中以吻作别的时候,或许是更久以后,是上官情只身将他救出火海的时候。
他望着手心里的木雕,拇指细细摩挲表面的纹路。木纹泛着赭红色的光泽,令他没来由地想到火焰,想到许多似曾相识的情景。
不可思议地,混乱的记忆就像木雕表面的纹路一般,逐渐变得清晰,他忆起了当时发生的事,他中了马头斩的暗器,被弃在驿站中,马头斩点燃了驿站,而后上官情将他救出去,他甚至忆起了上官情与马头斩的酣战,直到他昏迷的那刻,都没有决出胜负……
他攥紧了手掌,也颦紧了眉头。
无途大师在他对面道:“这木雕看起来不错,与你的模样神似,只不过比你更有精神,更讨人喜欢。”
赵识途诧异地抬起头,刚好迎上对方和煦的视线,他不禁问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无途大师道:“那么你应该看一看,一个人怎能忘了自己的模样。”
赵识途左右环顾,房间中并没有可以当做镜子的器具,他索性将茶盏捧起,垂下眼帘,在摇曳的茶汤中窥视自己的影子。
他震惊不已。
他几乎不敢相信,茶盏中那个形容枯槁,面貌憔悴,脸色苍白的人,就是他自己。
无途大师又道:“凡是用心雕琢的东西,都是有灵的。我猜你的灵,就在这木雕里。”
赵识途再度望向手中的木雕,不可思议地,那栩栩如生的人形,似乎也透过刀斧凿刻出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那个巴掌大的自己,意气风发,总是有着不错的运气,从来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抛弃身边的朋友。
那是上官情心目中的赵识途。
他仿佛看到木雕的主人用手指捏紧刀刃,一深一浅仔细雕刻的模样,而后他看到了更多——上官情木讷呆板的模样,被他气得发抖的模样,偷偷将视线投向他、不经意间勾起嘴角、露出微笑的模样。
原来,他竟遗忘了这么多重要的东西。
赵识途将茶盏放下,抬起头道:“果然是好茶,我觉得暖和多了。”
无途大师淡淡道:“不过是粗茶,你要多少便又多少。”
赵识途却从竹椅上站起来,摇头道:“不必了,我喝饱了茶,也该走了。”
无途大师挑起一双白眉,问道:“哦?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赵识途道:“我要去查明整件事的真相。”
无途大师道:“你不是说自己命不久矣,又何必自寻烦恼?”
赵识途道:“只要我还能活一日,便查上一日,能活上一时,便查上一时。如此,我死的时候,才能了无烦恼。”
无途大师将杯子放下,站起身,踱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
赵识途被看得背后发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闯祸之后被当场抓住,以眼神审讯。他狐疑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无途大师后退了一步,望着他道:“很可惜,你恐怕还能活很长的时间。你所吞下的丹药里有几味补药,只是没有水银毒。”
赵识途大惊:“你怎么会知道我服下丹药的事?”
无途大师道:“是一位小施主告诉我的。说来多亏你自己跑来寺中,不然我还得带他去见你。这种天气出门,对我这把年纪来说,未免太过辛苦了。”
赵识途呆然道:“是谁要找我?人在哪里?”
无途大师欠身一让,让出身后的房门。
房门被推开,迎面走来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一路低着头,缩着肩膀,视线左右游移,神色紧张。赵识途不禁睁大了眼睛,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不过这少年的模样却令他印象颇深。
少年来到他面前,垂着头,唯唯诺诺道:“赵镖头,是……是萧先生让我来找你……”
赵识途在他面前蹲下,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柔声道:“你的名字是叫作博儿吧?”
少年点了点头。
赵识途深吸了一口气。
他断然没有想到,来找他的人,竟是萧然的书童。
*
十日之后,赵识途再次站在袁府大门外。
袁府门庭若市,几乎成了全城最喧嚷的地方,过往行人见了他,纷纷侧目,在暗中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他看在眼里,却全然不放在心里。
他穿过前院,来到正厅,远远便看到燕无花和伍青衣的身影。
两人正在桌边议事,这十天以来,英雄帖已散往各处,各路江湖人士应声而来,泱泱数百,既有各地的名门望族,也有叫不上名目的小门派,仅仅是花名册便记满了三本,不可谓不热闹。
江湖人大都习惯了散漫,但要一起行动,需得有所组织。燕无花将他们收编成队,每一队下又划分出若干营,方便行路与扎寨,万一遇上强敌,也能从容迎战,不会乱了阵脚。
这工作听似简单,实际却有诸多繁琐之处,燕无花已数日不眠不休,鞠躬尽瘁,伍青衣虽不通排兵布阵之道,但也陪在他左右,处理其余杂事。
在这两人的安排下,袁府虽然人数泱泱,却保持了井然的秩序。来人对二位的才学也是赞不绝口。
相比之下,赵识途实在是不速之客。
伍青衣远远看见他,脸色立刻沉下来,赵识途佯装没有察觉,来到两人面前,随口问道:“欢儿没与你们一起吗?”
“没有。”伍青衣冷冷道,“不知赵镖头有何贵干?”
赵识途道:“镖局既已不复存在,这镖头的称呼还是免了吧。我此番前来,是诚心恳求二位给我一个机会。”
燕无花从案前抬头,转向他道:“赵兄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赵识途指向他桌案上的文书,问道:“可否将我也列入这花名册。”
燕无花挑眉道:“赵兄愿意与我们一同前往?”
赵识途直视他的眼睛,点头道:“我仔细想了那日在雪山中你对我说的话,我的确应该重新开始了,只不过,不知这天下英雄豪杰汇聚之处,是否还有地方容得下我。”
燕无花笑逐颜开:“当然,赵兄不过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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