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也不行。”
我们越往前走,太阳越发红。路边那个棉花加工厂里的工人已经下班,一对对
的青年男女穿着色彩鲜明的衣服在路上散步。他们身上散发着好闻极了的肥皂气味。
那些漂亮女人身上,除了肥皂气味之外,还有一些甜丝丝香喷喷的气味。
杜大爷对着我眨眨眼,低声说:“罗汉,闻到大闺女味了没有?”
我说:“闻到了。”
他说:“年轻人,好好闯吧,将来弄这样一个娘们儿做老婆。”
我说:“我这辈子不要老婆。”
杜大爷说:“你这是叫花子咬牙发穷恨!不要老婆?除非把你阉了!”
我们正议论着,一对男女在路边停下来。那个一脸粉刺、头发卷曲的男青年问:
“老头,你们这是干啥去?”
杜大爷说:“到兽医站去。”
男青年问:“这牛怎么啦?”
杜大爷说:“割了蛋子了。”
男青年说:“割蛋子,为什么要割它的蛋子?”
杜大爷说:“它想好事。”
男青年问:“想好事?想啥好事?”
杜大爷说:“你想啥好事它就想啥好事!”
男青年急了,说:“老头,你怎么把我比成牛呢?”
杜大爷说:“为什么不能把你比成牛?天地生万物,人畜是一理嘛!”
女青年红着脸说:“毛,快走吧!”
女青年细眉单眼,头很大,脸也很大,脸很白,牙也很白。我不由自主地想看
她。男青年跑到牛后,弯着腰,看双脊那个地方。
“我的天,”男青年一惊一咋地说,“你们真够残忍的,小郭小郭你看看他们
有多么残忍!”
男青年招呼那女青年。女青年恼怒地一甩辫子,往前走了。男青年急忙去追女
青年。我的脖子跟着女青年转过去。我看到男青年将一只胳膊搭在女青年肩上,奇
怪的是女青年竟然让他把胳膊搭在肩上。
杜大爷说:“转回头吧,看也是白看。”
我回过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杜大爷说:“刚才还说这辈子不要老婆呢,见了大闺女眼睛像钩子似的!”
我说:“我看那个男的呢!”
“别辩了,大爷我也是从年轻时熬过来的。”杜大爷说,“这个大闺女,像刚
出锅的白馒头,喧腾腾的,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呀!”
公社的高音喇叭播放国际歌时,我们终于赶到了兽医站。那时候公社的高音喇
叭晚上七点开始广播,开始广播时先播东方红,播完了东方红就预告节目,预告完
了节目是新闻联播,播完了国家新闻就播当地新闻,播完了当地新闻就播样板戏,
播完了样板戏就播天气预报,播完了天气预报就播国际歌,播完了国际歌就说:
“贫下中农同志们,今天的节目全部播送完了,再会”,这时候就是晚上九点半,
连一分钟都不差。我们在兽医站前刚刚站定,播音员就与我们“再会”了。杜大爷
说:“九点半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说:“在家时播完国际歌我就睡了觉了。”
杜大爷说:“今天可不能睡了,咱得赶快找老董同志给双脊打上针,打上针心
里就踏实了。”
兽医站铁门紧闭,从门缝里望进去,能看到院子里竖着一个高大的木架子,似
乎还有一口井,井边的空地上,生长着一些蓬松的植物。一只狗对着我们叫着,屋
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问:“大爷,咱到哪里去找老董同志呢?”
杜大爷说:“老董同志肯定在屋里。”
我说:“屋里没点灯。”
杜大爷说:“没点灯就是睡觉了。”
我说:“人家睡觉了咱怎么办?”
杜大爷说:“咱这牛算急病号,敲门就是。”
我说:“万一把人家敲火了怎么办?”
杜大爷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说了,老董同志吃了双脊的蛋子,理应该给
双脊打针。”
我们敲响了铁门。起初我们不敢用力敲,那铁门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铿铿锵
锵地,像放炮一样。我们敲了一下,那条狗就冲到门口,隔着铁门,往我们身上扑,
一边扑一边狂叫。但屋子毫无动静。我们的胆壮了,使劲敲,发出的声音当然更大,
那条狗像疯了似的,一下下地扑到铁门上,狗爪子把门搔得嚓嚓响,但屋子里还是
没有动静。杜大爷说:“算了吧,就是个聋子,也该醒了。”
我说:“那就是老董同志不在。”
杜大爷说:“这些吃工资的人跟我们庄户人不一样,人家是八小时工作制,下
了班就是下了班。”
我说:“这太不公平了,咱们辛辛苦苦种粮食给他们吃,他们就这样对待我们?
不是说为人民服务吗?”
“你是人民吗?我是人民吗?你我都是草木之人,草木之人按说连人都不算,
怎么能算人民呢?”杜大爷长叹一声,“我们好说,可就苦了双脊了!双脊啊双脊,
去年你舒坦了,今年就要受罪,像大小鲁西,去年没舒坦,今年遭的罪就小得多。
老天爷最公道,谁也别想光占便宜不吃亏。”
我看看黑暗中的双脊,看不到它的表情,只能听到它的粗浊的喘息。
杜大爷打着打火机,围着双脊转了一圈,特别认真地弯腰看了看它的双腿之间。
打火机烫了他的手,他嘶啦一声,把打火机晃灭。我的面前立即变得漆黑。天上的
星斗格外灿烂起来。杜大爷说:“我看它那儿的肿有点消了,如果它实在想趴下,
就让它趴下吧。”
我说:“太好了,大爷,好不好也不在趴下不趴下上,大小鲁西不也趴过一夜
吗?不是照样好了吗?”
杜大爷说:“你说的有点道理,它趴下,咱爷俩也好好睡一觉。”
杜大爷一声未了,双脊便像一堵朽墙,瘫倒在地上。
九
黎明时,我被杜大爷一巴掌拍醒。我迷迷糊糊地问:“大爷,天亮了吗?”杜
大爷说:“罗汉,毁了炉子……我们的牛死了……”听说牛死了,睡意全消,我的
心中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兴奋。从铁门边上一跃而起,我就到了牛身边。这天早晨大
雾弥漫,虽是黎明时分,但比深更半夜还要黑。我伸手摸摸牛,感到它的皮冰凉。
我推了它一下,它还是冰凉。我不相信牛死了,我说:“大爷,您怎么能看到牛死
了呢?”大爷说:“死了,肯定死了。”我说:“你把打火机借给我用用,我看看
是不是真死了。”杜大爷将打火机递给我,说:“真死了,真死了……”我不听他
那套,点燃打火机,举起来一照,看到牛已经平躺在地上,四条腿神得笔直,好像
四根炮管子。它的一只眼黑白分明地盯着我,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捂灭打火机,
陷入黑暗与迷雾之中。”
“怎么办?大爷,你说咱们怎么办?”我问。杜大爷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等着吧!”一等什么?”“等天亮吧!”“天亮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反正是死了,顶多让我们给它抵命!”杜大爷激昂地说。我说:“大爷啊,我还小,
我不想死……”杜大爷说:“放心吧,抵命也是我去,轮不到你!”我说:“杜大
爷您真是好样的!”杜大爷说:“闭住你的嘴,别烦我了!”
我们坐在兽医站门口,背倚着冰凉的铁门,灰白的雾像棉絮似的从我们面前飘
过去。天气又潮又冷,我将身体缩成一团,牙齿得得地打战。我努力克制不去看死
牛,但我的眼睛却忍不住地往那里斜。其实那里也是浓雾弥漫,牛的尸体隐藏在雾
里,就像我们的身体隐藏在雾里一样。但我的鼻子还是闻到了从死牛身上发出来的
气息。这气息是一种并不难闻的冷冰冰的腐臭气息,像去年冬天我从公社饭店门前
路过时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雾没散,天还很黑,但公社广播站的高音喇叭猛然响了,放东方红。我们知道
已经是早晨六点钟。喇叭很快放完了东方红。喇叭放完了东方红东方并没有红,太
阳也没有升起。但很快东方就白了。雾也变淡了些。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杜
大爷背靠着铁门,浑身哆嗦,哆嗦得很厉害,哆嗦得铁门都哆嗦。我问:“大爷,
您是不是病了?”他说:“没病,我只是感到身上冷,连骨头缝里都冷。”我立刻
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她说,人只要感到骨头缝里发冷就隔着阴曹地府不远了。我刚
想把奶奶说过的话向杜大爷转述,杜大爷已经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我尾随着杜大爷,绕着死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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