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谈艺录》第40章


庸常。他做过 十四行诗诗人、演员、企业家、商人、讼师。去世前五年,他回到他 的故乡埃 文河畔的斯特拉 特福镇 。在那里 ,除了一份遗嘱 和墓志铭 外,他没有写下只言片语。遗嘱里连一本书都没提到,墓志铭也写得 很不像样子,几乎当不得真。他生前没有把他的剧作汇集出版,我们 所见到的第一个版本
年的对开本,还是在一些演员的倡议
① 霍林 希德 在伊 丽莎 白一 世当 政时 期 ( 即《盎格鲁 撒克逊编年史》。
到伦敦从事基督教著作的翻译工
下才得以面世的。本

琼森说他不大懂拉丁文,希腊文就更差了。这
些事实让人想像莎士比亚只是个挂名的人物。晚年住进精神病院的提 尽 培根①小姐(她的一本书曾蒙霍桑提笔写了序言 , 管 他 并 没
培根之手。马克 吐温附和她
有读过她那本书),硬说莎翁名下的剧作均出自想像力完全不同的一
位预言家、实验科学的鼻祖弗朗西斯 的这种说法。路德 他在
霍夫曼提出了另一个可能的人选
被人称为
“文艺女神的情人”的克里斯托弗 出现在
世纪,后一个在 世纪
马洛。但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年就被人刺死在迪普福特的一个小酒馆里了。前一个说法 世纪。而在那之前的两百多年中,任何
人都没有想像过莎士比亚会不是其作品的作者。
年代“愤怒的青年”一代(他们把十七岁便在一个阁 查特顿奉为诗人的典范),对莎士比亚简朴
楼上自杀身亡的托马斯
的履历从未完全认可过,他们宁愿相信他是个不走运的人。雨果以出 色的辩才千方百计地证明,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人不知道有莎翁这个 人,或者看不起他。而清楚的事实是,莎士比亚虽然一开始遇到过些 波折,却一直是个不错的士绅,受人尊敬,事业有成。(夏洛克、戈 内里尔 、伊阿古、里昂提斯 、科里奥兰纳斯 和三个命运女神都 是成功的创造。 ) 列出上述这些事实之后,我们还要提一提当时的一些情况,相信 这些情况会缓解我们的惊讶。莎士比亚没有把他的作品(除个别外) 付梓出版,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的戏剧是为舞台演出创作的,而不是 供阅读的。德 版。 昆西指出,剧院演出产生的轰动效果毫不逊于排字出 世纪初,为剧院写作是一种不可少的文学活动,就像现在为
①提洛
培根
美国作家,著有《莎剧哲学思想的揭秘》等。
指雷桑的《回忆一位才女》。
③戈内里尔,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人物,李尔王狠毒的长女。 里昂提斯,莎士比亚喜剧《冬天的故事》中的西西里国王。 ⑤科里奥兰纳斯,莎士比亚悲剧《科里奥兰纳斯》中的罗马贵族,原名卡厄斯 马歇
电视、电影写作一样。当本
琼森以“作品”为标题发表他的悲剧、
喜剧、假面剧的时候,人们还讥笑他呢。我甚至斗胆做这样的设想: 为了写作,莎士比亚需要舞台的激励,需要首次公演的催促,演员们 的催促。正因为如此,一旦卖掉了他的环球剧院,他便停笔不再创作 了。况且那时剧作作品属于剧团,而不属于作者或改编者。 莎士比亚时代不像我们这个时代那么较真儿,那么轻信,那时的 人把历史看做是艺术,当作是专门制作供人消遣的神话故事和讽喻故 事的艺术,而不是一种准确性较差的科学。他们不相信历史学能够恢 复过去的面貌,但却相信历史学能够把过去塑造成有趣的神话传说。 莎士比亚经常阅读蒙田、普卢塔克和霍林希德的著作,他在后者的书 中看到了《麦克白》的故事情节。 众所周知,我们在《麦克白》中看到的头三个人物是在雷电交 加、暴雨倾盆的荒原中的三个女巫。莎士比亚称她们为精怪姐妹。在 撒克逊人的神话里,精怪是掌管人和诸神命运的神;所以,“精怪姐 妹”的意思并非怪异姐妹,而是命运三姐妹,即斯堪的纳维亚命运三 少女、罗马神话的命运三女神。是她们,而不是剧的主角,驾驭着剧 情的发展。她们问候麦克白时用的称呼,一个是“考多尔爵士”,另 一个是看似不着边际的“君主”。这本是两个预言,在第一个迅即成 为现实之后,第二个也就变得无法避免了。麦克白在他夫人的催促 下,一步步走上了谋杀邓肯之途。他的朋友班柯倒没有太看重这三个 女巫,他在解释这三个幽灵幻像时说:“地上有泡沫,正如水中有 泡沫。 ” 莎士比亚与我们天真的现实主义作家们不同,他懂得艺术总是意 味着虚构。他的戏剧同时发生在两个地方,两个时代:在遥远的 世纪的苏格兰,也在 世纪初伦敦近郊的舞台上。那三个长着胡子 的女巫中有一个就曾提到“猛虎号”船的船长。这艘船从叙利亚的阿 勒波港起锚经过漫长的航行抵达英国,其中有的船员还赶上了该剧的 首场演出。
英语是日耳曼语族的语言;自 并不总是相同的。比如这两句:
世纪起 ,它也可以算是拉丁语
族的语言。莎士比亚故意交替着运用两者的特色,尽管它们在意思上
前一句用的是铿锵响亮的拉丁语,后一句却是短小质朴的撒克逊语。 莎士比亚似乎已经感觉到,统治欲、控制欲不仅属于男人,也同 样属于女人。麦克白就是女巫和王后手中既听话又残忍的一把匕首。
施莱格尔 是这样理解的,布拉德利③却不这样想。
我读过许多关于《麦克白》的文章,也忘了不少。不过,我认为 柯尔律治④和布拉德利 (《莎士比亚悲剧》, 两位的论文,至今 仍是无人超越的。布雷德利指出,莎士比亚的作品孜孜不倦地、生动 地给我们留下这样的印象,就是快而不促。他说,他这出戏黑暗占据 着统治地位,几乎是漆黑一片:偶然冒出一丝火光的黑暗和老也去不 掉的要流血的预感。一切都发生在夜晚,只有国王邓肯既可笑又感人 的一场戏是个例外。国王在看到城堡高高的塔楼(他一旦进去将再也 出不来的塔楼)时说,凡是燕子喜欢出没的地方,空气就清新美妙。 设计要害死国王的麦克白夫人,看到的却是乌鸦,听到的是乌鸦的叫 声。风暴伴着罪行,罪行乘着风暴。大地颤抖,邓肯的烈马疯狂地互 相吞噬。 人们经历过的往事,往往会被吹得天花乱坠;麦克白却不会有这
①语 出《 麦克 白》第 二幕 第二场 ,意 为 :“我这 一手 的血倒 要把 一碧 无垠的 海水 染成 一片 殷红。 ” 施莱格尔( 文学讲演录》第十二讲专论莎剧。 ③安德鲁 布拉德利( ④ 柯 尔律 治 在 ,英国评论家,《莎士比亚悲剧》是其名著。 年出版过《莎剧演讲集》。 德国作家,用无韵诗体翻译了 七部莎剧 ,《戏剧艺术与
样的问题。这部剧作是文学能够提供给我们的情节最紧张的剧作,它 的紧张程度持续不衰。从女巫们讲的哑谜似的话(美即丑,丑即美) 开始,这些话像有种魔力似地渗入到人们的理智中,直到麦克白被围 困并战死为止,整出戏就如某种激情或音乐抓住了我们。不管我们像 苏格兰国王雅各布一世那样相信鬼学也好,还是我们的信仰使我们不 相信也罢,也不管我们认为班柯的鬼魂不过是身心受到折磨的凶手谵 妄胡说也好,还是认为那就是死者的幽灵也罢,凡是看这出戏的、浏 览一下或者想起这个剧本的,都会强烈地感受到这个悲剧,就像是做 了一场噩梦。柯尔律治写道:对诗的崇拜会使人愉快地、自愿地暂时 放弃怀疑。《麦克白》就像任何真正的艺术作品一样,图解并证明了 这种看法。在这篇序言的前半部我说过,这个戏的故事同时发生在中 世纪的苏格兰和已经在跟西班牙争夺海上霸主地位的、战舰与人文科 学齐头并举的英国。事实是莎士比亚梦中的这出悲剧(如今成了我们 的梦),它不属于哪个历史时间范畴,换句话说就是:它创造了自己 的时间。国王可以谈论他从未听说过的武装起来的独角犀,而不受任 何追究。如果说《哈姆雷特》是暴力世界里一个沉思者的悲剧的话, 那么《麦克白》可不一样,《麦克白》的喧哗和骚动似乎逃脱了世人 的分析。 《麦克白》中,一切都是最基本的,只有语言不是。《麦克白》的 语言是巴罗克式的,是极其复杂的。语言奇特是激情使然,这激情不 是克韦多、马拉美、卢戈内斯,或者比他们名气还要大的詹姆斯 乔
伊斯们那 种技巧激情 ,而 是发自内心的激 情 。主人公使用 的双关比 喻,一次次地兴奋和绝望,令大作家萧伯纳为《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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