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谈艺录》第55章


的一个,是坎西诺斯 阿森斯的。这些书每一本都 不一样,因为《一千零一夜》还在成长,或者说还在再创造中。令人 惊叹的斯蒂文森,在其令人赞叹的《新编一千零一夜》中,重新拿起 乔装打扮的王子作主题,这个王子在大臣的陪伴下走遍城市,发生了 种种古怪的冒险故事。但是斯蒂文森创造了一位王子,波希米亚的佛 罗里塞尔和他的副官赫拉迪内上校,并让他们走遍伦敦。但是并不是 真的伦敦,而是一个类似巴格达的伦敦。也不类似现实中的巴格达, 而是类似《一千零一夜》中的巴格达。 还有一位作者,我们大家都要感谢他的作品,那就是切斯特顿,
是斯蒂文森的继承人。在一个臆想的伦敦发生了布朗神甫和小伙子星 期四①的种种冒险故事,如果他没有读过斯蒂文森,星期四这个人物 是不会存在的。而斯蒂文森如果没有读过《一千零一夜》,也就写不 出他的《新编一干零一夜》。《一千零一夜》并不是死的东西。这本书 是那么广泛,以至于用不着读过此书,因为它是我们记忆之前的一部 分,也是今天晚上的一部分。 陈 泉译
①切斯特顿的小说《名叫星期四的人》中的人物。


爱尔兰泛神论者埃里金纳说,《圣经》包含着无数含义。他把它 比作孔雀五彩缤纷的羽毛。数百年后,一位西班牙的希伯来神秘哲学 家说,上帝为每一个以色列人做了一本《圣经》,因此《圣经》的数 量就同《圣经》的读者一样多。如果我们考虑到上帝是《圣经》和它 的每一 位读者命运的 作者 ,那么前 面所说的这 一点是完全站 得住脚 的。埃里金纳关于孔雀五彩缤纷羽毛的说法和西班牙神秘主义哲学家 关于《 圣经》的数量 像其读者一样 多的说法 ,就是人们想像 力的明 证,前者是凯尔特人的,后者是东方人的。但是我敢说这两种说法都 很准确,而且不光是指《圣经》,可以指任何一本值得一读的书。 爱默生说,图书馆是一个带魔力的珍藏室,那里有许许多多着魔 的灵魂。我们呼唤它们时,它们就醒来;在我们打开书之前,这书从 字面上来讲,从几何学的角度讲,完全同其他任何东西一样,是一个 体积 。当我们打开这 本书 ,当书本 找到它的读 者 ,便发生了 审美行 为。即使是对同一位读者,这同一本书也变了。需要补充的是,因为 我们也变了,因为我们是(让我们回到我特别偏爱引证的例子)赫拉 克利特的小河。赫氏说,昨天的人就不是今天的人,今天的人就不是 明天的人。我们在不断地变化着,可以这么说,每读一本书,每次重 读一本书,每次回味上次的重读,都会更新书的内容。内容也是变化 的赫拉克利特的小河。 这一点可以把我们导向克罗齐的理论。我不知道他的理论是不是 最深刻的,但肯定是害处最小的。文学乃表达,这个想法把我们带到
了克罗齐的另一个常常被忘却的理论:如果说文学是表达,那么既然 文学是由词汇构成的,所以语言也是美学现象。这一点有些叫我们难 以接受,即语言是美学现象的观点。几乎没有人信奉克罗齐的理论, 却人人都在不断地应用。 我们说西班牙语是一种响亮的语言,英语是一种语音多变的语 言,拉丁语有着特别高贵的特点,在其后的所有语言都渴望达到它。 我们把美学范畴应用到语言上了。人们错误地认为语言符合现实,符 合如此神秘、我们称之为现实的东西。事实上,语言是另一种东西。 让我们来设想一个黄颜色、闪闪亮、会变化的东西。这个东西有 时在天上,圆圆的,有时又呈弓形,有时增大,有时缩小。有人 我们永远也无从知道这个有人叫什么名字 丰富多彩。我要说,希腊语中的 点,英语中的 我们的祖先,我们共同 的祖先,给这个东西取一个名字叫月亮,在各种语言中都不同,真是 ,对于月亮来说太复杂了一 ,有节奏感,有一种迫使你慢慢地讲出的东西,
这对月亮是合适的。它还像月亮,因为几乎是圆形的,几乎是以同一 个字母开始并结束的。至于月亮一词,这是我们从拉丁语继承下来的 优美词汇,在意大利语中也是一样的①,它含有两个音节,两个零 件,也许是太简单了。在葡萄牙语中是

,显得不怎么美,法语中 一词。试想,有一次,
带有一点神秘感。 因为我们讲的是西班牙语,我们就选 一词。毫无疑问,第一次创造是很不一样的。
有个人偶然创造了 人呢?
为什么我们不仔细想想,用这样或那样的声音讲出月亮一词的第一个 有一个比喻我曾经不止一次引用过(请原谅我的单调乏味,但是 我的记忆是七十多岁时的老记忆)。有个波斯的比喻说月亮是时间的 镜子。在“时间镜子”的佳句中,既有月亮的易碎性,又有它的永恒
①在西班牙文 、意大利文和拉丁文中 ,月亮一词均为
在它蓝色宁静的梦幻中 一位贵宾,映照着他们 额头相碰,双手相牵。 这首十四行诗很怪,因为镜子并不是主角;有一个秘密的主角到 最后才给我们揭示。首先我们有一个主题,是非常诗化的:镜子在重 复事物的外表:
这是生活的材料所习惯 显示的样子……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普罗提诺。有人想给他画像,他拒绝了:“我 自己就是一个影子,天上那个原型的影子。为什么还要给这个影子再 做一个影子。”什么是艺术,普罗提诺想,它不过是第二层的表象。 如果人是昙花一现的,他的形象怎么会是令人敬慕的呢?班齐斯也有 同感:他感受到镜子的魔鬼性质。
有镜子确实是很可怖的:我始终对镜子感到恐惧。我想爱伦

也有同感。他有一个不怎么出名的作品,是关于房子装潢的。他提出 的条件之一,就是镜子放的位置必须是坐着的人不反映在镜子里。这 一点告诉我们他害怕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在他关于双重性的《威廉 威尔逊》故事集和《亚瑟 死了。 我们已经习惯于镜子,但是重复现实的图景确有可怕的地方。我 们再回到班齐斯的十四行诗。“热情”已经给了它人的特征,这是一 个共同点。但是,我们从没有想到镜子是热情的。镜子悄然无声地接 受着一切,十分谦和:
戈登
宾》故事集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
点 。南 极有一个部落 ,他们中有一 个男子 ,第 一次看到镜子 时竟吓
热情而忠实的映照 这是生活的材料所习惯 显示的样子,镜子如同 阴影中的一轮明月。
咱们来看镜子,也是光亮的,他还把它与月亮这样摸不着的东西 比较。你还能感受到镜子的那种魔幻和古怪的特性:“阴影中的一轮 明月” 。 接下来:
在黑夜中给它奢华,那盏灯 浮动的亮光……
那“浮动的亮光”想叫事物显得不很明确;一切都应该像镜子, 像阴影中的镜子那样不清楚。必须是发生在下午或者晚上。这样:
浮动的亮光,还有忧伤 杯中的玫瑰,垂死的 也在其中低着头。 为了不至于一切都那么模糊,现在我们有了一束玫瑰,非常真切 的玫瑰。 如果让痛苦加倍,也将重复 我心灵花园里的万物 也许等待着某一天居住。 在它蓝色宁静的梦幻中
一位贵宾,映照着他们 额头相碰,双手相牵。
这便是十四行诗的主题,它不是镜子,而是爱情,一段腼腆的爱 情。镜子没有准备看到额头碰着额头,手挽着手的情形反映在镜子 里,是诗人希望看到这种情景。但是一种害羞使他用间接的方式来说 出。这一切早就令人钦佩地被铺垫好了,因为一开头就讲到“热情而 忠实”,从一开始,这镜子就不是玻璃的或者金属的镜子。这镜子是 一个人,是热情而忠实的;然后,它让我们习惯于看一个表面的世 界,这个表面的世界直到最后才与诗人挂起钩来。是诗人希望看到贵 宾、爱情。 这与克韦多的十四行诗有一个本质的不同,因为我们在那两句诗 中能立刻感受到那强烈的诗意:
佛兰德的原野是他的坟茔, 血红的月亮是他的墓志铭。
我讲到了语言问题,讲到一种语言跟另一种语言相比是不公平 的。我想有一条理由很充分,如果我们考虑一首诗,一节西班牙诗, 如果我们想:
谁会有这样的冒险 在大海中 像阿纳尔多斯公爵 一个圣胡安的早晨, 不管这冒险是一艘船,也不管什么阿纳尔多斯公爵,我们就感觉到这 些动词只有用西班牙语说出才行。法语的声音我不喜欢,我觉得它缺
少其他拉丁语言的那种明亮感,但是,怎么可能认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